第三日下午，萧索寻了一处山势平缓处走出了山谷。拍拍母豹脑袋，冲它温言说了几句。母豹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一阵，竟也引着两个孩子随萧索一同走了出来。接下来十几日，萧索既要为自己和母豹捕猎，又要调理伤势，倒也忙个不亦乐乎。

十几天下来，萧索和母豹的外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可惜萧索的内息仍散乱不堪，一身功夫只剩下了往日的四五成，母豹也因腿伤过于严重，终究还是瘸了。萧索见自己内伤难愈，生怕走出秦岭面对扑天盖地的追杀难以应付，又见山中人迹罕至，有利疗伤的各类草药着实不少，索性背着苏练，领着大小三头豹子继续在山里游荡。只是有时闲下来想到唐延堡的血夜不免要唏嘘感慨一番：原本与自家义弟说好同赴秦岭寻访天秤老人的，如今自己倒是人在秦岭了，可义弟苏澈却家破人亡。看看自己这断臂人引着瘸腿豹只能自嘲一句：倒也登对。

忽一日午后，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泼了下来。母豹踮着瘸了的后腿，低低嘶叫了几声，率先冲了出去，两只小豹也跟着跑动起来。看它俩那模样倒似把躲雨的事看成一场游戏，叫声中颇带着几分欢愉。两个小家伙半个月来长大了不少，快跑起来虽然仍是有些踉跄，不过倒也能够勉强跟上母亲的步伐。萧索知道凭着野兽的本能肯定能很快找到避雨的地方，当下把怀中的苏练护持好了，头一低，也随着几只豹子快步前行。

随着豹子在半山间窜跃，却惊动了一个猴群，一路上不时有猴子窜出张牙舞爪，不等近身，看见几只豹子呲牙嘶吼，都吓得翻滚退走。过了半柱香功夫，萧索被豹子引到了一处洞穴。洞口不大，又被树丛掩映，如不是豹子引路还真难以寻到。钻进洞穴之后才发现里面是十分阔大，弯曲转折间一时竟看不到尽头。更妙的是此洞自洞口起地势缓缓上扬，是以除了入口处略略被雨水浸湿外，其他地方均十分干燥。萧索心道：“眼见入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若仍在外露宿的话，便是自己受得了，怀中的孩子也受不了。这个洞穴足够隐蔽、宽大，用来藏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当下赞许地在母豹头顶拍了几下，又从腰间取下未吃完的一个獐子腿，分了一半抛给豹子权做奖赏。豹子欢快地在萧索身上蹭了蹭，将獐子肉衔到角落里吃了起来。

萧索侧耳听听洞中并无动静，见豹子吃得安详，便更不可能有什么隐患伏于洞中了。于是伸足把地上的一些枯枝干叶拢倒一处，从怀中掏出油布包裹的火镰来，敲打几下，燃起了火堆。豹子乍见洞中一亮，吃惊地抬起头来，好在这半个多月来见萧索点火已经习惯，晃了晃脑袋又低头进食了。

萧索右手抓住残刀，半截左臂护住身前的苏练，借着火光，摸索着向洞内查探，一路行来，发现几具倒毙的猴子尸体，萧索心道：看来这洞穴原为猴群所有，难怪方才爬上来时，一群猴子要那么着慌了。

连拐了两三道弯才走到洞穴尽头，只见贴着山壁摆放了一堆物件，但几个转折后火光已照不进来，影影缀缀地看不清楚。萧索把断刀叼在口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洞中立时亮了起来。借火光一看，那堆在一起的竟是大大小小十余个酒坛子！

有酒坛子！那便一定有人。萧索忙扔掉火折子，取刀在手，蹲伏于地，生怕中了别人暗算。黑暗中万籁俱寂，除了萧索的呼吸，便只有从前洞传来豹子啃食的响动。

萧索等了片刻，虽见毫无异动，却仍是不敢大意。轻轻把断刀放在地上，伸手从地上摸起十余颗小石子，以一记“天女散花”将手中石子分掷洞内不同方位。十余声闷响，和着一记脆响和一片哗啦啦的声音传来，一切又归于安静。萧索侧耳听着四下动静，心中了然：那十余声闷响是石子敲在山壁上发出的，一记脆响应是石子打中了酒坛，一片哗啦啦之声便是酒坛被击破、碎裂的响动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若是有人怎么也得被唬得出了声音，四下如此安静，想来是没什么危险了。

萧索复从地上摸起扔掉的火折子晃着，四下里仔细查看起来。见酒坛堆积散乱不堪，封口处胡乱盖了些青草、树叶，酒坛周围除了一些猴毛爪印之外并无人迹，显然是久无人至了。萧索又用刀柄在山壁上下左右都敲击一遍，确定没有可以藏人的机关后，这才放下心来。

正要举步返回前洞，萧索鼻子抽动两下，似乎有股暗香传来。擎着火折子一瞧，那被击碎的酒坛子周围一片水渍，阵阵酒香正不断飘出，看来竟是个有酒的坛子！

萧索长居北地，养成了无酒不欢的性子，这大半个月来滴酒未沾已是难受异常，突然在荒郊野外见到酒水，那份激动实是难以言表。看到流散一地的酒水，萧索不禁抬手在自己脸颊上击了一下，自责道：“小心过火了……真是浪费！”

走到破碎的坛子跟前，萧索捧起一块陶片，嗅嗅里面的酒水，又轻舔了一下，原本是想试试这酒水是否有毒、是否已经变质。可一尝之下竟觉酒水入口回味绵长，与昔日自己所饮之酒大不相同。试出酒水无毒又如此美味后，萧索大喜过望，逐个拣起地上的酒坛碎片来，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连着喝了十几个碎陶片，合起来也不过三两多酒，正是酒虫被勾得蠢蠢欲动之时，地上有酒的陶片却没有了，萧索不禁怅然。回头看看贴着石壁摆放的那一堆坛子，萧索快步赶了过去，逐一拎起晃晃，竟都有水声传来，看来每个坛中都有好酒。抱起一个酒坛，用嘴咬开封口，萧索迫不急待地往口中倒去，直洒得胸前一片淋漓。低头看看，绑在胸口的苏练也张着小嘴舔着滴在脸上的酒水，萧索哈哈大笑声中，挟着半坛酒往前洞去了。

次日早起，雨已停了。萧索把洞中猴尸远远抛开，用树枝把洞中清扫一遍，又猎了三只兔子，分给豹子两只，自己留下一只，生起火来，一边细细烤着兔肉，一边又拎出一坛酒来慢慢品着，只觉得颠沛流离地亡命十余天，如今有洞穴可以遮风避雨，又有酒有肉，相较之下心情竟好了几分。

正在萧索品酒感慨之际，洞外传来一阵轻响，接着洞口的树枝藤蔓被人撩起，一个须发皆白的瘦老头钻了进来，接着又跳进来几只猴子，口中吱吱叫着、窜上蹦下地不住指向萧索，被豹子一声吼，吓得几只猴子倒蹿了出去。

萧索手背在身后，反握刀柄，上下打量了老头几眼，只见他如雪般白发乱七八糟地挽了个发髻顶在头上，一身蜀锦的袍子用料虽是上品却皱皱巴巴、满是油污，不过老人眉目清朗，双颊红润，倒有几分出尘的鹤发童颜模样。萧索心知大山深岭之中往往有异人出没，当下不敢怠慢，止住做势欲扑的豹子便要恭声问候。

还不等萧索开口，老头已经吹胡子瞪眼地开始了教训：“我说猴儿们上蹿下跳地极不安份，原来是有贼娃子上门了。我告诉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几岁，又领了几只山猫便可以来偷我老人家的酒！”说着，老头子探脖嗅了嗅，又倏地缩回脖子，伸手掩住了鼻子。

萧索心知自己这十余日来无瑕梳洗，身上血污、泥汗早混成一团，又天天和几只豹子滚在一处，身上气味自是不太好闻，可见到一个形象邋遢的老头居然也冲自己掩起了鼻子，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忙躬身道：“北人萧索误入洞府，原不应擅自取用前辈的酒水。实则晚辈以为此为无主之物……”说着，伸手入怀掏摸起来，不知自己身上可还有什么值钱之物可以赔付酒帐。

“萧索……”老头口中喃喃复念着，目中精光一闪即逝，又开始不依不饶道：“狗屁洞府，我老人家才不住这里呢，这儿就是一个猴子窝。不过这酒可实打实是我老人家的。你小子，你知道我老人家为了哄这些猴子来做这些猴儿酿费了多少心思？光是为了和它们混成一片，我老人家就花了三年时间，用去板栗、松糕无数……好容易混熟了，前年、去年这些笨猴子却都未能酿出酒来，今年该到出酒的时候了，却被你这贼娃子抢了先。”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掩着鼻子的手，使劲抽动鼻翼，盯着萧索身边的酒坛目露喜色道：“看来今年是成了！”接着又脸露苦相道：“还不知道你这小子给我糟踏了多少？”

萧索闻言大窘，难怪这酒水这般好喝，原来竟是传说中由猴子所造的猴儿酿。看着老头怒气勃发的样子，只得低声据实答道：“昨日失手打碎一坛，喝掉两坛，今早喝了半坛。”瞧见老头子一副即将发狂暴走的样子，急忙又补上一句：“前辈切莫动怒，这喝掉的酒萧某来赔。”

“赔？你怎么赔？我花了六年的时间才酿得这点酒，居然一下子被你糟蹋了四坛！”老头见萧索的手放入怀中就拿不出来了，又道：“你怎么赔啊？只怕你现在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吧。”

萧索脸上一红，把手抽出来坦然道：“萧某为人陷害，眼下的确是身无长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尊府何处？萧某若能侥幸逃过此劫，日后踏遍天涯海角也要为前辈赔上这四坛酒来。”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老头听了眉毛挑了挑，正色说道：“老夫不过是一山野之人，我的姓名说来你也未必知道……老夫便是童虎。”

“童虎……童虎……”萧索把这名字默念了几遍，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突然一拍脑袋，翻身就拜，口中大声道：“前辈，萧某何其有幸，居然能在此遇上您。”一句话刚说完，忽觉激动之下内息又乱，一阵痰气上涌，萧索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