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自臧硕怀中落地的一刹那,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定画图的是臧硕、作奸的是臧硕,臧硕是萧索的长随,萧索的身上也未必就清白了。
随孟藻平前来的江湖人士群情激昂,在交织成一片的喝骂声、兵器撞击声中,你推我搡地缓缓涌上,不是忌惮萧索方才数掌击伤孟藻平之威,只怕发一声喊,众人早就奔过来刀剑相加了。唐延堡的众人碍于身份,并未出言指责臧硕与萧索,但望向二人的目光中已有了几分怀疑、几分震惊、几分愤怒和几分失望。对面江湖人士缓步踏上,唐延堡的弓箭手们把手中的弩机、硬弓瞄来瞄去却犹犹豫豫地始终未发一箭,裹在一众堡丁中,随着众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后退下,整个防线已向后退了七八尺。
臧硕自尽之时,唐延堡的防线恰恰退到他身侧,将他与萧索隐约现了出来,让对面的江湖人士影影绰绰地看见臧硕跪在地上挡住萧索踢来一腿,又将断刀送入胸膛的一幕。
臧硕刀伤致命,气弱游丝之下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几不可闻。饶是如此,萧索听见了,苏澈、苏仪等围在了萧索身后的数人也听明白了。听见臧硕说的无奈,几人眼中也浮动起泪花。苏澈感念之余,心下却是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看走眼,萧大哥果然是冤枉的。苏仪等人已在身旁人等惊异的询问下,低低将听见的臧硕遗言传了开去。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实情,明白了萧索是被人冤枉的,那么今天的战斗自己并不是理屈一方。都是精神一振,紧了紧手中的兵刃,后退的脚步立时止住了。可是他们都没有想过,自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对面的江湖人士可不明白,同样的场景在对方眼中又会生出什么感想。
臧硕自尽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众江湖人士反应不及,愕得脚下的步子也是一缓。有人在想,这细作料定逃不过我等正义惩罚,居然如此决然地自尽,这北胡的探子还当真是有几分胆色。有人却更加愤怒,觉得萧索太过猖狂,竟然敢当着众人之面便责罚泄了机密的手下,还逼着他自尽!孟藻平已尖利地叫了起来:“萧大侠,你可是要杀人灭口吗?”他这一声喊,将不知真相众人的思绪都引到刚才那看得并不太分明的一幕:萧索出腿,臧硕中刀。凭萧索之能,以腿力引着臧硕的刀插中自己胸膛并非绝无可能!
抱着臧硕的萧索已被鲜血染红了半边袍子,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用一双空洞双目望向自己的臧硕正自伤感。听见孟藻平叫喊,萧索怒极反笑。轻轻将臧硕放平在地,萧索霍地站起身来,笑声由弱变强,笑声中萧索甚至向后半仰过身去,似是真的听见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笑声高到极致,聚音成束化做一声长啸,直震得人耳膜回响。
笑过啸过,萧索似是得到宣泄,脸上伤感愁苦之色稍减,长吐一口气,压着胸中怒火道:“七八年啊,七八年啊,七八年时间就只为在我身边落下一步棋。萧某何德何能竟得如此眷顾,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说罢摇头苦笑,感慨道:“难道人命真如此低贱,便只能做上位者的一粒棋子?”
几句话一出,孟藻平微微变色,空音等人却是面面相觊,不解萧索语中之意。智净已是把手中禅杖一挥,高声喝骂:“兀那胡狗,夹七夹八地胡言乱语什么?妄想蒙混过关吗?”
萧索眉毛一轩,双目圆睁瞪视智净道:“你骂谁是胡狗?”语调平缓间却透着一股森冷。
虽然见识过萧索力挫孟藻平的手段,也听出萧索问话间的冷意,智净却毫不示弱,又是一抖禅杖道:“佛爷说得便是你!你若聪明便乖乖束手就缚,惹恼了佛爷,先打你二百杖再说!”
萧索鼻子一耸,眼中尽是不屑,嘴角一挑道:“就凭你?”说话间右手微抬,两指稍一用力已将腰间玉佩的挂索捏断,将玉佩捞在了手中,轻轻掂一下重量,屈指一弹,玉佩已拉出一道莹光,带着呼啸的厉音向智净胸前袭来。
那玉佩来势甚急,几个人高喊:“大师小心”的句子还在嗓子眼,玉佩已经到了!
智净也不是庸手,与萧索对答之时脚下早不丁不八立着,随时便能发力交手。此刻见玉佩到了胸前三尺处,智净双手握住杖柄,瞄准玉佩来路,禅杖卷起风势带着呜的一阵轻鸣自下向上挥起直直向玉佩磕去。
智净眼力颇准,禅杖的半圆铲头恰恰迎上了玉佩,啪的脆响过后,玉佩已然碎裂,化作十余碎片,四下激射而去。智净身后江湖人物,顿时发出一片喝彩之声,玉佩碎片击中人丛中几个江湖人物发出的低低闷哼,夹杂在这喝彩声中却也没有几人听见。
空音、空闻、灵虚等人见识广博,见了智净击飞玉佩却皱起了眉头。一片玉佩重不过数钱,凌空飞来竟能将智净六十三斤的禅杖击得向上弹了半尺,破裂的碎片斜飞出去依然能够伤人,这萧索内力之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只怕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无人能敌。
智净隔空接下萧索一招,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这小小的玉佩把自己的双手都震得有些发麻了,若是萧索乘势再来一下,自己能不能接住还是两可。强自忍住哽在嗓间的一股浊气,智净摆动禅杖,挽出一朵花来护住胸前要害,脚步微错向旁滑开两三尺以防萧索再攻。身后的年轻子弟却道智净故意冲萧索炫耀,见那杖花舞得漂亮,禁不住又是鼓噪叫好。萧索却并不再攻,将双手负于背后,冷冷白了智净一眼,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这秃驴还有几分本事。”
智净性直,被身后一片喝彩声臊得面皮发涨,脸色也透出几分赤红,将那禅杖在地上一顿,戟指喝道:“姓萧的,你本事厉害,我不如你。纵然不敌,让我放你这奸细北归是万万不能,就算拼得一条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智净敬萧索武功了得,言语之间总算是干净了几分,但于胡汉之防的根本大事上仍是说得斩钉截铁,不惜以死相拼。
萧索被智净等人胡狗、奸细的叫了半天,心头早已火起,听见智净一根脑筋地要和自己拼命,不由一股戾气顶上脑门。萧索嘴角又是挑了一挑,上下打量智净几眼道:“真是愚不可及!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奸细,我便是那奸细怎样?”
萧索性之使然,突然直承自己便是北胡奸细,骇得苏澈连连顿足,不停摇手,急道:“大哥你胡涂啊,这种冤枉事如何能揽在身上?”
萧索冲苏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接着又道:“此间事与唐延堡众人无关……”说着又指指随自己从北地而来的几个葛衣大汉,续道:“他们要么是汉人,要么是辽东渤海人,都不是你们口中的胡狗,我萧某作奸犯科之事,这些大字不识的粗人也不晓得。有什么说法都冲萧某来吧,我萧某一力承担便是!”
不待对面众人反应,萧索大喝一声道:“来来来,就让我来会会天下英雄!”说着已是揉身向对面扑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