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音略带疑惑地接过孟藻平递来的白布,孟藻平将淤血吐出,胸口松快了些,暗暗后悔自己刚才那般藏住伤势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举,当下不再犹豫,闭目盘膝坐地默默运功疗伤。
萧索几掌打得响当当的华山孟三毫无还手之力地吐血受伤!孟藻平带来地江湖人士不由嗡嗡议论开来,一些未听过萧索名号的年轻子弟大张着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空音顾不上看手中的白布,冲空闻使了个眼色。空闻皱皱眉,似是极不情愿地上前几步,与空音一同立在孟藻平身后,略略俯身,各伸出一掌抵在孟藻平肩上,分别将内力送了进去。孟藻平得两大高僧相助,内息运转顺畅,不一会脸色就红润起来。孟藻平眼皮低垂,轻轻点头以示谢意。空闻见状收回掌来又退了回去。空音犹不放心,以真气在孟藻平体内转了一个周天,确定孟藻平伤势确无大碍,这才缓缓收回掌来。
稍稍吐纳过后,空音斜进几步,凑上一个弟子手中的火把,借着跳动的火把光芒撑开手中白布,空音想知道,白布上有什么东西让孟藻平拼命去抢。
残破的白布缓缓展开,被夜风鼓动,映在吞吐的火光下昏暗不定,空音稍一打眼,只看到布上有图有字,只是被血污遮盖住了,却看不分明。空音再向火把前凑了几分,把手中白布举在眼前仔细察看。火光透过布面,血染之下炭笔写就的图文已依稀可见。空音上下打量几眼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直如那明灭闪动的火光。再看几眼,空音一把将白布塞到灵虚手中,弯腰扶住孟藻平肩头失声问道:“这,这图是何人之物?”
孟藻平似是行功未满,抬眼翻了空音一眼并不答话。
灵虚在火把下把那白布反覆看了几眼,脸上渐渐罩上一层寒霜,神色又惊又气,眼见就要发作。智净早挤过来偏着脑袋、眯着眼睛向白布上张望,口中喃喃将图上文字念出:“右北平,马军五百,守备军二千,铁甲兵八百,弓箭兵五百;保定,马军千二,铁甲兵五百……”不待灵虚说话,智净已勃然变色道:“河北兵力布防图,还有山西!这一角是河南……”说着大踏步行到孟藻平身前,亢声道:“孟三,孟三,莫要装死狗,你且说清,这图是何人身上之物?”智净见到孟藻平拼力从对面地上抢起一幅白布来,那必是唐延堡众人所带,无论是谁的东西,私藏这等军国机密要件,都逃不过一个斩立决的处置。此刻要孟藻平指证文图是何人之物,智净便要冲过去向苏澈索人。周边众人已听见智净言语,一片乱议之声更响,直若大群蚊蝇聚集。
孟藻平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但智净粗鲁之言还是让他不快,连翻了智净两三个白眼,才吐了一口浊气长身而起。环视身边众人后,孟藻平一字一顿道:“此物是从萧大侠哪位长随身上掉落的,嘿,既然不愿认是枢密使,还是权且称他一声萧大侠……至于为何会有此物,还得请萧大侠的那位长随阁下说个分明。”
这番话孟藻平乃是运功说出,虽然受伤之下中气略显不足,但声浪还是一波波传了出去,挤在庭院中的数百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说完之后,孟藻平偷眼看了一下没在渭阳帮众人中的那个黑色的身影,见那焦黄的面皮上不见喜怒。“见鬼,这厮又带了人皮面具”,孟藻平心下暗暗咒骂,但脸上却丝毫不敢带出半分,调整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冷冷望向萧索。只可惜孟藻平此刻神情稍显委顿,英雄气概稍显不足。那胸前点点血迹连作一片,恰如在白衣上绽开朵朵红花煞是扎眼。
孟藻平的话早飘到唐延堡众人耳中,智净天生大嗓门,一连串的惊呼质问也被众人听得一字不落,一时之间众从的目光齐齐钉在了臧硕身上。正倚在萧索情中臧硕不知是被话刺着,还是让众人看得不自在,扭动几下身子就要挣扎起身。
所有的话萧索也听了个明明白白。萧索一直拧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稍稍按住不停动弹的臧硕,手上毫不停歇地仍在给他推宫过血,口中淡定道:“万事稍后再说,先疗伤。你是跟了我七八年的老兄弟,我自然信得过你。旁人怎么说,且由他去。”方才只顾着救治苏淳、苏纥二人,萧索并未看清事情始末,此时认定孟藻平为人卑鄙,料想那所谓布防图也定是孟藻平刻意栽脏。
臧硕听了萧索温言安慰,目中渐渐笼起一层水气,挣扎的动作更见剧烈,面上神情也纷乱不堪,竟然勉力运功震开萧索按在自己背心的手掌,自己也被激得接连吐出几口污血来。
萧索手掌凝在半空,不解地看看臧硕,又看看自己的手掌,轻声问道:“可是有何不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一句话问出,竟勾得臧硕眼泪涌出。臧硕翻身跪倒,冲着萧索连叩几个响头,低声哽咽道:“萧大哥,兄弟……兄弟对不住你。”说着,一只手探进了怀中。
萧索被臧硕的动作搞得一愣,缓缓收回手,慢慢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也见郑重,盯着臧硕收在怀中的手道:“先站起身来说话!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苍天下展翅的雄鹰哪有这么软的骨头!还有,把脸上那些狗尿擦干净。我萧某人平生最见不得男人流眼泪,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道理你不晓得?”
臧硕跟随萧索已久,若在平时,萧索此番话一出,肯定一个骨碌先爬起身擦干净脸再回话。可此时臧硕仍自跪于地上默然不语,半低的脸上俱是痛苦之色,仿佛万般心事纠结正挣扎混乱不堪。
萧索颇感意外,疑心渐起,仍叹了一口气道:“你必有你的原因,先起来说话吧。纵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你我多年兄弟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的。”
臧硕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萧索,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江湖人士,象是在搜索着什么。突然,臧硕目光停住,身上竟打了个哆嗦,脸上神情转了几转,慢慢归于平静,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臧硕一直放在怀中的右手终于轻轻抽出,手中却无一物,可手在怀中将出未出之即,小指稍稍一带,一截硬硬的炭笔自怀中滑了出来,在青砖地上跳了几跳,发出一串脆响,不过滚出几尺。一直注视着臧硕与萧索的众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有人已在大呼:“炭笔!炭笔!细作定然是他了!”
炭笔落地发出的一串轻响落在萧索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平日书写,世人多用毛笔。炭笔虽然取用方便,但制作不易,价格不菲,除特殊情况外几乎无人用他,而这特殊情况最多就是野外绘图了。想到对方所说的布防图,看看臧硕此时的怪异举动,萧索几可认定,那图是臧硕画的。萧索不由退了半步,神情之间真的透出了萧索,嚅嚅几下方才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臧硕又是重重地叩了个头,声泪俱下言道:“萧大哥,对不住了。”接着探手抓过地上自己的断刀,反手一握直向自己左胸扎去。
变故来的突然,就连萧索也不由得“啊”的喊出声来。来不及多想,萧索伸足就去勾臧硕持刀的右手,臧硕左臂一弓,封住萧索之腿,手中刀却直直**胸口足有三、四寸深。
萧索弯腰一把扶住臧硕,连连运指点了他胸前几处大穴,伸手握住刀柄,见那断刀已几近没柄,此时拔出定然鲜血喷涌而出,立时便不得活了。萧索叹口气,犹豫几下终于将手松开。
臧硕倒在萧索怀中,挂着泪水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来,开口欲言,一股血沫先涌了上来。臧硕连吞几口,才能嘶声断续道:“在下本名……本名张天齐,乃栖凤楼甲字门属下,编号零一三七。八年前被派至北地,七年九个月零八天前追随萧大哥。”说到此处,臧硕又是一口血沫吐出,脸上笑容也显凄苦:“在下头领言道,萧大哥文才武略俱备,以此大才他日必为胡主重用,在下,在下便是伏在大哥身边的一颗暗棋。他日大哥掌权之日,我的职责便是将胡地要情传回。那布防图并非我所画,乃是在北地时接头人传给我的,炭笔也是那时给我备下的。只是嘱我到唐延堡中有江湖人士来攻时,取出图、笔,指认为萧大哥授意所画,把大哥你指为奸细。七年来大哥视我为手足,我原不应负义。可栖凤楼乃朝庭机构,我不遵令便是不忠。而且,而且我离京之日家人便俱在楼中兄弟掌控之下。今日我若抗命,明日我家人便会尸横街头……萧大哥,我背义负你实不得已,能偿你者,唯有……唯有一命……一命而已……”说着,臧硕声音越来越低,言毕双目一闭,又是一行清泪流下,苦笑还挂在脸上,人却已经不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