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臧硕连声发问孟藻平也不着忙,只淡淡道:“马守备为何只带二十余人?或是轻敌,或是不及点齐兵马,如今已无从考证。伏状嘛,刀剑加身之时,那伏状写得什么内容怕也不可全信,我便不必看了。大家都知道官家历来行事迟缓,至今未发捕文也不是什么奇事。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等忧心国事,稍加留意得知右北平一事也足怪也。”
苏澈见孟藻平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推得干净,不禁也佩服此人心思机敏,辩才了得,不知随后还要使出什么招数。
只见孟藻平继续道:“右北平一事暂且揭过,你等且看这是何物?”说着在怀中一探手,也是掏出一卷文书,刷地一声展开,高高擎起过顶。
苏澈等人凝神看去,见那文书纸质坚韧,与日常所用纸张大不相同,知是北地常用之羊皮纸,上面文字弯弯绕绕,虽是距离得远看不分明,却晓得那必是胡语无疑。
孟藻平擎着文书晃了晃,让在场众人都看到了,这才收于胸前,借着火光逐颂读起来:“朕登大宝二十有三年,无日不以振国之力、扬国之威为念。是以开科举、访贤能,使野无遗贤,人尽其材。今境之东垂,有萧氏名索,素有大才,朕效古人三顾茅庐之雅,终得萧氏与归。特命萧氏知南院枢密事,凡南面事务皆得擅专。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念完了,孟藻平咂咂嘴道:“原是粗鄙不文的胡人,却偏要写得如此三骈四骊,荒唐,荒唐。”旋即正色道:“此即胡主月前所颁国书,就贴在那上京城内。知南院枢密事,嘿,谁不知道这南院枢密管得就是南征事项?北疆硝烟将起,萧枢密却敢深入我国境,视我南国英雄如无物,真是佩服,佩服啊!”
苏澈闻言又是一惊,顾不得许多,快步走上前去,将那文书拿在手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虽是看不懂上书文字,但瞧那纸质、御宝却不似伪造。而且以孟藻平的身份,说这文书乃是得自上京,如果被人访得不实将如何在江湖足,想来他也不致信口开河。但口中仍然道:“我义兄久居渤海之滨,因着距长安太过遥远,两月前云游西域甫归便收拾行装入关。这文告乃是月前所发,我义兄已离胡地,又如何能应了胡主的官职?”
孟藻平负手望天,一幅教训的口吻道:“兵者,虚者实之。太多人象你这般想了,均以为萧枢密初得官职必仍在胡地,却不想这文告正是为隐瞒其行止所发。”
苏澈断然不信自己义兄会受了胡主所封,想着陈二转述孟藻平等人酒馆议事的细节,当下厉声发问:“孟大侠,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们一行人自我义兄一入境便一路缀行,算来已近两月。当初这文告尚未发出,难道孟大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孟藻平轻笑了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萧枢密授官一事可能瞒得过天下人吗?早有人得信传书于在下,要不然孟某岂敢劳动诸多江湖同道?”说着冲身后众人拱拱手,以示大家辛苦。
苏澈一时无从辩驳,咬紧牙根恨声道:“那人是谁?可敢来当面对质?”
孟藻平敛了笑容正色道:“能得此信之人却是好不容易方在胡地站稳脚根,此刻两国随时兵戎相见,正需此义士源源不断将消息送来,岂可为了堡主一声对质便泄了身份?”
萧索一直立于苏澈身后众人中不发一言,孟藻平咄咄相逼,心中早起了火气,见苏澈对答地艰难,便越众而出,冲孟藻平施了一礼温言道:“想不到孟大侠对胡语倒是颇为精通,将个胡主国书一口气念下来居然连个绊子也不打。”
孟藻平心说自是有人提前译出,我只是照本宣科地背背而已,但想不出萧索出言有何深意,一时沉吟未答。
孟藻平身后却有人故意讨好,已接上了话头:“孟大侠天纵奇才,当年围剿鬼影门时倭语便说的精熟,区区胡语何在话下?旁得不说,秋叶剑客三让掌门之位,孟大侠都坚辞不受,这等风范,江湖上谁不赞一个好字?”
萧索含笑冲那发话之人道:“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苏府为了今日喜宴,早为两位小寿星的义父做了新的袍服,颜色款式都与苏澈相同。萧索为图个喜气,也就穿上了。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装的萧索再不复帐房模样,显得一脸英气,颇有侠风。那发话之人打量了一下萧索,见他与苏澈打扮相同,以为是苏家子弟,倒也不便过于尖刻,当下也施礼道:“在下渭阳帮曹天顺,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萧索思索了片刻,口中喃喃道:“渭阳帮?便是那渭南城中第一大帮?阁下便是窜天虎曹天顺了?”
这曹天顺生得瘦小,武功也是平常,只是轻身功夫倒有可取之处,江湖上人多称之“窜天鼠”,拉了百十人成立个渭阳帮,却也只敢在小小渭南府中横行。因渭南府离着华山不过数十里之遥,素来仰华山派鼻息,此次华山牵头来唐延堡,曹天顺得了消息也巴巴赶来,现在有了机会更是忙不迭来称颂孟藻平。耳听萧索以“虎”称之,曹天顺不由眉开眼笑,连连拱手道:“好说,好说。”
不料萧索却突然变了颜色:“渭南城就在华山脚下,难怪你曹大帮主要抱人家的臭脚!”苏澈了解自家义兄,知他心中已是气苦,傲性发作便要寻机发作,但这下也更让自己坚信义兄乃是被人所冤。
萧索不顾孟藻平、曹天顺齐齐变色,口中话语连珠而出:“切莫再提那三让掌门之事!如今秋叶剑客有疾,春柳剑客又是一介女流,如今这孟大侠虽无掌门之名,却行掌门之实。便是受了掌门一职也不添什么实惠,倒不如不受这掌门之位,倒可博些名望。刘皇叔当年三让徐州之后,不还是将徐州据为己有?记得神机子给孟大侠的品评是什么?‘法正较其输勇武’,不错,法正是有才,是引着刘备夺了益州。可刘备以官相酬之后呢?法正便对昔年不得志时得罪过他的人大肆报复。嘿,‘法正较其输勇武’,若法孝直也如孟大侠一般勇武,当年蜀地还不知要多多少冤魂呢!”
萧索一顿抢白,让孟藻平脸上一片青白,抖着手指问道:“你,你便是萧索?”
“不错,正是萧某。”言毕,萧索从怀中取出青铜狼首缓缓覆于面上,双目精芒暴闪,傲视群雄。
孟藻平慢慢伸出一只手来,竖起大拇指冲萧索比比,沉声说道:“好,好,好!萧枢密果然好胆色!阁下竟敢如此现身,可是笑我南朝无人吗?”
戴上面具的萧索已看不见脸上喜怒,听得孟藻平一番“夸赞”,萧索居然又做了个出人意表的动作——缓缓屈下身来,竟对着孟藻平深深施了一礼。
孟藻平以为萧索将要施出什么暗算,慌忙跳到一边。见得萧索竟只是单纯地施了一礼,不由面皮一紧,惊疑不定道:“你,你,你这是何意?难道这便要讨饶吗?晚矣!”
萧索直起身来道:“萧某久居北地,却一直无缘得见胡主,今日见到,如何能不施一礼呢?”
在场众人均各惊奇,孟藻平更是大惑不解:“我?我怎成了那胡主?”
青铜面具后的萧索发出一声冷笑:“嘿,你若不是那胡主,又怎能轻易便出口许我这枢密的要职?”接着口气一冷道:“萧某虽居胡地,却是华夏子孙,终日不敢忘祖!既从未受过北胡官职,此后也不会受那官职。未做那亏心之事,有何不敢见人?”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就连随孟藻平同来的江湖好汉一时也难相信如此英雄竟会是那北胡奸细。
孟藻平挥挥手道:“我不与你做那口舌之争。既然这文告仍不能让阁下承认,不当紧,我这还有人证。”随着孟藻平挥手之间,人群中走出一人来,苏澈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堂兄苏淳!
苏淳面无表情地半低着头,眼睛并不向苏府众人看来,只是快速地、低低地说道:“我昨日亲耳听见了,萧索和苏澈苏堡主议定要去寻那天秤老人什么的。”
苏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堂兄站在别人一边说话!虽然苏淳所说的话的确是自己说过的,但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顾不得其他,苏澈只是吃吃地问道:“淳哥,你昨日不是进城访友去了吗?”
苏淳仍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迎上了苏澈的目光道:“走到半路我不想去了,便折了回来,恰巧从阁子下路过,听见你们说话了。”
孟藻平敛不住一脸得意,却仍是故做平静道:“大苏官人,你离得远了终是未曾听清。天秤老人退隐多年,侠踪难觅,其实他们说的是要找天秤老人当年埋藏的一批宝藏!金银珠宝倒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其中有天秤老人的武功秘籍,据说还有《武穆遗书》!”众人听了孟藻平这石破惊天的一番话,齐齐吸了一口气。有人是为金银珠宝,有人是为武功秘籍,还有人是为了那《武穆遗书》。
孟藻平很满意自己的话语所制造的效果,环视了一圈众人方又开口:“诸位,诸位!我等江湖儿女,原本视那金钱如粪土。可那天秤老人的秘籍是寻常物吗?那是天秤老人纵横江湖的心血结晶!北地胡人体格原就强健,若是被他们得了这秘籍,我等以何御敌?那《武穆遗书》又是什么?是当年岳武穆驰骋沙场的凭仗!胡人早就对此书垂涎了。前朝金庸先生作史有载,前金番王便曾亲率高手南下欲盗此书。诸位请想,胡人骑射之精远胜我朝,若是被他们得了武穆行军布阵之法,铁骑南下之时我等又该以何抵挡?”几个反问之后,孟藻平的声音更见高亢,不由舒了口气把声调降低慨叹道:“幸亏北地有义士冒死传来讯息,我辈方有机会稍加防范,幸亏有苏淳先生这等大义之人将我等引了进来,我们才有机会将贼人困住。只是事关机密,先前未能逐一与大家详细陈说,草草将诸位传书招来,还请恕罪,恕罪。”
孟藻平身后众人见他说得激昂,心绪随着珠宝秘籍起落之间,情绪也被调动起来,这个道:“孟大侠哪里话,此乃我辈职责所在啊!”那个说:“孟三哥,见外见外了啊,但有招呼兄弟水里火里敢不遵从?”
孟藻平向身后招招手表了谢意后,转过头来,一脸沉痛地言道:“苏堡主,人熟无过?您也是江湖上掷地有声的汉子,想想唐延堡数百年的英名,只盼您如苏淳先生一般,大义灭亲,将那萧索交于我等吧。先前夺门伤人确是我等做的轻率了些,只因事态紧急,生怕走脱了奸细。待此间大事一了,孟某定登门道歉。”
苏澈听得孟藻平说得绘声绘色恰如真事一般,怒极反笑。看看少林、武当等大派首领一言不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知这些门派早为孟藻平说动,却不知什么人送来的讯息能令各大门派深信不疑?什么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既然各大门派已有成见,苏澈料想多说无益,不由苦笑道:“嘿,这便是空痴大师要我回头是岸的道理了?”
孟藻平见苏澈话语间似有松动之意,忙道:“正是,正是。苏兄切不可负了大师一片心意啊。如今回头为时未晚,苏兄只要撤下堡中人手,姓萧的便交给我等料理,断不使苏兄为难。这样既全了大义,又顾及你结义之情,岂不两便?” 萧索在一旁闻听此言气极反笑,一阵沉闷地笑声从面具后飘出,却是传来一股滔天怒意,闻者无不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兵刃。
苏澈却是双眉一轩,斩钉截铁道:“苏某从未说过寻取天秤老人宝藏之语,何来回头之说?更何况,我信得过自家结义兄长,仅凭你口说两句便要我做那负义之人?我唐延堡数百年来不敢做那卖友之事!”
苏仪原本与萧索交往不深,一时也在将信将疑之间,现在听见萧索笑的气苦,而自己最信任的侄儿又说得坚决,横横心决定再信侄儿一回。抬头看见苏淳立在对面,不由怒从心头起,断喝一声,插言道:“苏淳!你这畜牲,竟做这吃里爬外之事?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苏淳本是默不做声,听苏仪骂得狠厉,突然如发疯般跳起来大吼:“我是畜牲?我吃里爬外?你们何曾将我当门里人看?”说着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小胳膊,又一把甩掉冠帽,指着自己顶上黄白稀疏的头发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嫌我不习武、不从文、不经商、不务正业。可你们看看我这副模样,身子骨弱,脑子笨,我能习武吗?我能从文吗?我除了借酒浇愁外还能做些什么?你们可曾管过我?每月要点酒水银子还总被呼来喝去。”苏淳吞了口唾液,继续哀怨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这是娘胎里带的毛病,我为什么在娘胎里就落下毛病?你们以为不说我便不知道?”苏淳抬手指了指苏澈,声音又转尖利:“我娘是为了救我这堡主、族长好弟弟的亲爹才受的伤!可怜我的娘啊,动了胎气早产生下我就一命呜忽,我打小就没见过我的娘啊!我犯点小错你们动不动就唠叨半天,连我自家的儿子也瞧我不起。今天,我的好弟弟勾结胡人,犯下这天大错事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敢说吗?我才是长房长孙!这堡主、族长原就是我来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