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真正踏出门,身后便又传来了尖利的咒骂声。一声一声击在她的心脏上,肚子里好像有一口又恶心又苦的东西,却是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此时的江雪吟已经没了半点风度,身子已经止不住的滚在了地上,却仍旧是用自己所能发出最为尖利的声音骂出最为恶毒的话语。
月晟容见了许沫的神色颇为不忍,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多说话的他,再一次破例了。
他的脚步停下,逆着光扭头俯视着几乎是在地上打滚的女子,眸子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淡淡的厌恶:“她若是恶妇,那你呢?这一客栈的人都被你毁了,还有你们下在她身上那样没有人性的蛊,你又是什么?”
淡淡的几句话说完,问完,他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似乎是连厌恶都不屑于对她流露。直到这会儿,才认真的盯着还欲反抗的江雪吟,一字一顿的开口:“毒如蛇蝎,也不及你分毫!”
依旧是没有多大的声响,却字字坚定。
至少,足以让许沫的心中好受些,至于那江雪吟,大概是早已没了良心这回事儿,他也不指望她能听进去,只要她能不立即骂回来就已经是给他莫大的面子了。
许沫咬咬牙,努力迈出步子。
天已经全黑,空气却依旧清新而温暖。
勾勾唇,不再伤感春秋,先是和月晟容商量一番,救了客栈里其他人的性命,接着便引了官兵过来帮忙,带走了失血过多却明显有着细作嫌疑的江雪吟,等到折腾完,自然就更晚了。
月晟容执意送许沫回府,推脱不过,许沫也就应了。
走了许久,眼看就要到了,她才终于停下。他们两人这会儿正陷于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稍远些的地方,才有昏黄的灯光遥遥照着。她在黑暗中看着他模糊的侧脸,终于问出她心底的疑惑:“你刚刚可以放江雪吟走的,她应该是月羌人的手下。”
只是开了口,再看月晟容那副似乎永远都不会问世事的样子,却仍是忍不住微顿。
月晟容却是不在意笑笑,不等她为难的开口,便勾了唇角看她:“如果她是受月羌王的指使,我就是坏了月羌的大计,就算不是月羌王,而是其他人派来的,但她和她的主子终究都是月羌人,我为什么没有稍稍袒护?”
他若当真愿意相信一个人,便是真的相信,完完全全的信任与坦诚。
看似温润,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也不过是披着柔软表皮的极端刺猬。
许沫咬咬唇,点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以对。
“甚至,这还有可能让月羌和南瑟的关系僵化,我怎么都不在乎?”月晟容依旧是笑,两只笑弯的眼睛睨着许沫,好像是一个知道秘密却故意卖关子的孩子,兴奋而隐忍。
可是许沫却好像看不出他在笑,准确的说,是感觉不到他的笑。她能看到他的眉眼弯弯,能够看到他嘴角的弧度,可是,她还是感觉不到他的快乐。似乎,这样的笑不仅没有快乐,更有着复杂的难过。
“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月晟容看着黑暗中许沫熠熠发亮的眸子,嘴角的弧度渐渐弱了下来。
为什么呢?
因为十多年不闻不问的抛弃?
因为从一开始记事就满是不堪的过去?
因为他们那些显而易见的目的?
还是因为,自己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今天,这个‘工具’突然想发脾气了?
月晟容突然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半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改天去问莫子染吧。”他的语气是怅然,却更多的却是苦楚。
说不出的苦楚。
有人说,说的出来的委屈便不是委屈,其实,说的清楚的苦楚,又怎能算是真正的苦楚?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竟是喜忧参半,忧的自然是两国的关系,以及日后要面瑞的局势,喜得,竟然是……自己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思及此处,他的脸色便愈加复杂无奈起来。
许沫却更加迷茫好奇,眼珠子转了半响,倒是猜出些许,良久,亦是苦涩一笑:“都看开点儿吧。”
曾经,无人保护,无人疼爱的她,也都是用这么一句话,不断的安慰自己。
月晟容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却在心中暗道,有些事情,不是看开不看开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不该为此执着。
他等到了她的问题,给了她答案,让她安心,他的目的便也答道:“相府已经到了,我便不再送了,告辞。”
脱离那层保护色,他还是那个带着些许温润到有些好欺负的少年,说话声音向来不大,说什么都像是与人商量。这便是他这么多年的成长经历带给他的,他似乎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他只能很努力很努力的改,至少,在大部分人面前能够不这样。
“嗯,你路上小心。”许沫笑笑,原本是要目送月晟容离开,却见他也还定定的站在原地,分明是要看着她进去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露出莹白牙齿,而后妥协,扭身跑了起来。
到了门口才停下,对着月晟容挥了挥手。后者也终于轻笑出声,缓缓回身,一个人,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
然而许沫回头,却对上了两张让她害怕的脸。
稍前一些,向来自称‘大爷’恣意妄为的叶凛满脸冰霜,一张脸已经是黑到了底!浑身都散发出源源不绝的冰冷与盛怒,让人根本无法近身,更不要说是直视。
许沫的眼睛瞪大,带着些许心虚,脚步已是不自觉的后退。稍稍偏头,却见那一人依旧是一袭银锦,在月色与灯光交融处发出隐隐的光芒,似要与月色融为一体,却又不得不染了灯光的温暖。
冷卿尘的面上依旧有着浅淡的笑意,只是眼中的光芒却是太过亮眼,像是藏了无数能够直戳到许沫心上的利刃,让她根本无法承受他的目光,脚下后退的步子迈的更快。
“你跑什么?在酒楼与那月羌妖女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跑的这么快!?”叶凛一见她跑得那样快就又怒了,原本已经足够黑沉的脸色又加入了新的红光,两只锐利的眸子里满都是熊熊火焰。
许沫再不敢跑,可是反驳的话还没说出来,一旁的冷卿尘便已经笑吟吟的接上了:“我们丞相夫人巾帼女英雄,怎么做那逃跑的事情?她大概是不想与你我二人离的太近罢了。”
他沉默的时候最是让她心里没底,可这刚一开口就又是让人无力还嘴的讽刺,许沫颇有些欲哭无泪。
可转念一想,原本似乎已经萎了下去的人瞬间又有了活力,宛若重生一般,两只大眼里不再有半分无奈与害怕,满满的都是自信。
接着,便是一挺胸,一抬头,直直的对上那双看似温润的眸子:“还不是因为你惹的桃花债?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跟她对上了?要不是你,那个疯女人怎么会那么丧心病狂的对付我!?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明明没有多大把握还要硬着头皮跟她对抗了一次又一次,差点儿连命都豁出去!?”
话音刚落,许沫就恨不得咬掉自己那似乎长得太长了些的舌头,只是不等她咬掉自己的舌头,却已经是满面红霞,在月色之下潋滟的泛起了桃色。
冷卿尘原本凌厉的气势也瞬间熄灭了许沫,就是笑容,也是柔和了许多。眼中尽是她的桃色,心中顿时温软而喜悦,竟有了几分难以控制的兴奋,让他几乎笑得如同他的这个小傻子。
之前她对着门外那人咧嘴笑时,他是讨厌极了这样的笑容,只是此刻,他却克制不住的笑起来。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了的。
比如,他此刻的悸动,兴奋,以及满足。
“这样啊?”他状似疑惑,却满脸了然的笑意。
许沫急的跺脚,却反驳不出一个字儿来,只将脸色憋得更红。
而一旁的叶凛,黑沉的脸色依旧,但已经没了之前的怒气,这个女人啊,让他这会儿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疼着,看着她面上璀璨生出的桃花,看着她皎洁如同月色的肤色上开出了最为绚烂的花朵,他却无力欣赏。好像那桃花生出了皱褶,朝着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开进去,缓慢,却毫不迟疑的扎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寨子里那几个人的叹息,他们都说,他的爹爹当年是一个情种,为了救自己的娘亲,几乎被活活烧死,几乎拼了一条命救回了自己的娘亲,却见不得她为那烧伤痛苦,不愿她再受病痛折磨,一剑贯穿了两个人的身体。
他们说,所有人都知道,娘亲死了,爹爹必然不会独活。果然如此。
那时,他心心念念的练武,沉着性子,猛然间大变,所有人便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个纨绔小子终于长进了,忧的是,生怕他跟了自己的爹爹,为了女人疯狂。
不自觉的后退,离开,只因,他的生命中似乎有了他不能承受之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