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出来了,给!”
“您说的对,感谢您的批评,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我会及时改正!
”
临到站前,身处盆地西边,天府之国蓉城站的李学武,拿起自己日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递给了雷参谋。
此时他的表情,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圆滑,仿佛换了一个人,交给雷震后,李学武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了几秒钟,随后转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怀着心事的雷参谋看都没看,只把那张侧边跟狗啃过的纸条,叠吧叠吧,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面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李学武,他没有任何表态,一个人的心性如何,那是深入到骨子里的,短短一天,他很难相信这个少年的改变。
“所有人,拎好自己的行李,排队下车!”
施营长在所有小家伙陆陆续续从前门下车后,对着雷参谋郑重的敬了个礼,随后双方握了握手。
“雷参谋,只能跟您到这里了,我也听说了那边的形势,您保重~!”
“不要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小施,把这些新兵带好,狠狠练!”
“是~!”
下车后的李学武,眼神有些迷茫,一群黄绿色军装的新兵,大部分和他差不多,都在一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些缓过来之后好奇的看着四周。
远处的月台,一群裹着头巾面泛菜色的中年人,肩膀上各个扛着竹制的棒棒,棒棒的尽头,还捆着麻绳,他们也在看着这边,不过,可能是军列的原因,知道没有生意,所以远远的,没有靠过来。
“看幼,老黄,又来群娃娃幼!”
“MMP,曰你个仙人铲铲幼,还瓜兮兮得,有得空闲看作些,你个狗曰得再不找到活,你个龟儿子吃你M个铲铲!”
一旁得老黄,明显有些不耐烦,他正用着目光,看着一个个大包小包下车的旅客,在其中寻找着可能存在得商机,哪里有空注意那边的军列,等面前这趟车走了,下一趟,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不晓得又似哪儿来滴吗,我就看看,你在说个锤子!”
“老黄,不行,咱们搭个搓搓(车)去山城,那边听说吃滴香哦~!”
“你这个人太水夸夸咯,做事梭边边,吃饭垒尖尖,在作(这)边懒子搞得啰,还去山城,你脑壳被砍咯?”
听着远处嗡嗡的传来的方言,一群京城来的小青年们,那是瞪大了眼珠子,也听不明白说什么。
前面还能听个大概,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打招呼,开口就含妈量极高,这要搁京城,小爷们早就拎起砖头了。
李学武看着施营长递过来的香烟,摇了摇头,接过后,随意拉住一位扛着棒棒的,把烟给了他。
“嘿,瓜娃子,你给我烟弄啥子?”
刚才被老黄一通抱怨的这位,没想穿着军装的小青年,竟然径直走过来,给了自己半包烟,虽然瞧不明白是什么烟,但拿去换顿饭应该是绰绰有余。
衣衫褴褛的老甘,握着手中哪里舍得买的香烟,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倒是被憨厚的老黄,捏着他的手,想把烟还给这个稍显年轻的军人。
“拿去吧,我不抽了,给你们了!”
施营长也不知道面前这李学武受了啥刺激,怎么前边每次下车,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拿烟,怎么到了最后的站点了,这小子竟然要戒了。
李学武闷不吭声的回到队伍里,在看到雷参谋下车后,一脸无动于衷,双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仿佛这些天在车上,两人的关系比之前还差上许多。
“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走!”
在一声声尖锐的集合哨中,身着黄绿色军装的李学文,彻底融入了身边团队中,就像一条普普通通的溪流,纳入了奔腾的大江大河中,奋勇向前。
“所有人上车~!”
车站外,早就候着一辆辆深绿色的军卡,“砰砰砰”,后车板,应声放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卡,把所有到来的新兵,按照名单,塞的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蓉城火车站,在众人的视线里逐渐远去,李学武不时掏出握在手中的指北针,辨别着车辆前进的方向,与脑海中记下的道路相印证,判断着自己一行人的去向,加深对地图的了解。
“这是,还在往西南!”
看着离城市越来越远,李学武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后边有几辆车子,在中途,就变换了方向,与车队不告而别,这也意味着,这些来自同一地方的同年兵,恐怕在此分别,甚至连挥挥手道别都来不及。
右手紧紧的握住那个指北针,李学武怔怔的望着车轮掀起的灰尘,按照时间推算,如果再继续行驶下去,车队将面对的是,等高线上,高度骤然攀升的高海拔区域。
眉头皱了皱,身子倚在自己带来的包裹上,随着卡车的颠簸,硌的有些疼,李学武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发散。
两个小时后,颠簸的路途,才总算到了终点,事情没有像李学武预想中那样,直接驶上了高海拔地区,而是,在蓉城西南一百多公里处的某个小城镇,渐渐放慢了行进速度。
城镇小到什么地步,就连地图上,李学武也清晰的记得,这里也没有标识名称,如果不是有一条蜿蜒的寄三幺捌走过这里,恐怕,他都记不住这个方位。
行驶减缓的车队,在一片开阔的围墙外,骤然停下,车上的人等的都不耐烦了,刚才还能看的见的围墙,此时已经被掀起的黄土给遮挡的严严实实,感觉像是一个庞大的车队,在前方疾驰而过。
小伙子们甚至只能眯着眼,不停着扇动面前的灰尘,最后索性用袖口捂住口鼻,这才好受点。
等车辆继续动起来的时候,众人忍不住都往后看去,这才注意到,车后方,被搬离在路边的铁拒马,以及荷枪实弹的哨兵。
进了围墙后,足足开了十分钟,车子才骤然停下,直到轰鸣的发动机声音熄灭,众人才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枪炮声,以及咆孝声更为勐烈的发动机运作的嘈杂声。
“下车,下车!”
后门板被掀开,外边传来焦急的催促声,刚才还躺着坐着的新兵们,瞬间立马满血复活,精神抖擞,脸上各个带着笑意,估摸着八九不离十猜到,自己到“新家”啦!
李学武注意到,前面跳下车斗的,所有下了车的新兵们,脸上的笑容,全都僵住了,一个个站在原地,手中拎着的行李,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赶紧,滚到一边,搞啥子呢!”
等李学武跳下车后,才意识到,之前下车的人,他们为什么愣在了原地,场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
远处的一条轨道上,停着一长串平板列车,上边,一辆辆深绿色涂装,炮塔上还有着鲜艳的红色五角星的坦克车,正轰隆隆冒着黑烟,从平板上直接原地转向,驶向月台,还有更多的,早已经在月台下边集合好了。
具体数量有多少,李学武都数不过来了,只看见一个个带着黑色奇怪帽子的军人,在坦克车前面露着脑袋,数量比这批到来的新兵还要多。
单轨尽头还有黑黢黢的闷罐车,正在敞开了血盆大口,一位位米粒大的人影从口中闪现,出来后迅速集结,甚至一部分已经陆续开始上车了。
自己这边刚下完,接自己一行人的卡车,也迫不及待的往那边驶去,当着这些新兵的面,一个个炮管仰天长啸的大炮,被喊着口号的军人就被挂在了车屁股后边,随后带上闷罐车上下来的士兵,在掀起的烟尘中,就此远去。
“快快快,愣什么,从你们进到这里起,你们就是一个兵,现在没有给你们愣神的功夫,一个二个,拎上行李,跟我去营房!”
从此刻起,李学武就没见到带兵的那位施营长,还有姓雷的那个军官,不知道是半道去了别的地方,还是有自己单独乘坐的车辆来接他们。
带着一群萌新的老大哥,此时身后也背着一把56冲,李学武是能认出来的,不知道这边怎么跟保卫科那里边退伍的人,描述的有些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李学武的感觉,就是非常紧张,不是应该很和蔼的先带去厨房,嗦盆面条么,听说蜀地嗜麻辣,李学武还真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小家伙们,摸过枪没,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
一群新兵,拎着行李,去营房的路上,就听着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激烈枪声,李学文靠着老哥,也看过厂里的民兵训练,但与此地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远处那一挺挺56班机仿佛不要钱似的,尽情的吐着火舌,对着山头的靶子进行扫射。
这要是搁轧钢厂,民兵打靶都是十发二十发的,哪里轮得找这么败家,但李学武还是有些跃跃欲试,自家老哥的枪都摸包浆了,自己也没打过,只趁他不在的时候,跟保卫科的人,去混过几枪,要是真能这么舍得,他少说,也得这么爽爽。
站在营房门口,还能看见趴在地上,背上背着罐罐,能喷火的枪,那一条火龙把地堡似的靶子冲的是火焰冲天,可是把不少年轻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样是烧在自己身上…在场的每个新兵,内心都是这样想的,倒是吞了不少自己的口水。
到了后边,迫击炮试射时发出的轰鸣声,已经让刚落地不久的新兵部分免疫了,开始收拾起行李,找标着自己名字的床铺了。
“好了,差不多行了,被子先这样,后边再叠,每个人,取枪!”
在众人还在七手八脚收拾行李的时候,带车队的那位,直接吹响了集合哨,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直接挥了挥手,几位看样子是班长的,赶忙带领一众新兵,排队取枪。
“不是,不收拾行李,站军姿么?”
眼看离自己当初打听到的消息,偏差越来越大,饭也没吃,被子也不叠,发的物资还堆在床上,李学武有些纳闷了,悄悄的跟身旁的同年兵,小声问道。
正在枪架前站着的带兵班长,翻了翻白眼。
“你小子,懂得还不少呢,没折腾你,是不是有些不自在,让你干嘛就干嘛,令行禁止!”
挨了一通怼的李学武,乖乖拿起枪架上的一把56半,半拎开弹仓,看着里面被黄油保养的油光瓦亮,闻着这熟悉气味,仿佛又回到了轧钢厂的保卫科里。
“所有人,坐下,今天既然到了,先别想着端饭碗,这玩意,才是你们的饭碗,保住他,才能有你们一口吃的,这玩意要是丢了,我看你们吃饭的家伙,也可以丢了!”
所有新兵班长,盘腿坐在队列最前方,他们手中的,全是56冲,可以看出,两者间的不同,连班长都在乖乖听那位面庞凶悍的军官训话。
“我姓马,是你们的新兵连长,老本行干的是骑兵,竟然来教你们这些瓜娃子怎么开枪,都给老子记好咯,老子脾气不好,谁敢在这时候给老子尥蹶子,你就等着挨收拾!”
看着这群新兵好奇的打量着肩膀上靠着的家伙什,马连长随后冷酷的笑了笑,然后拿起一把56半,教起了众人。
“这是标尺,这是瞄具,把标尺上的缺口,对准瞄具里的这里,瞄准远处的敌人,然后扣动这个扳机,射击要领就是这些,我只教你们这么多,什么开保险,上刺刀,找你们班长去,半个小时后,全都去靶场!”
……
饿着肚子的李学武,怎么都没想到,今天,是这么刺激的一天,刚到这个“新家”,就得到这样与众不同的欢迎仪式。
夜已深,肩窝还隐隐作痛的他,现在毫无睡意,因为一个个新兵都正捧着一本小册子,在背条令.条例,真的是白天练武,晚上习文,不浪费丁点时间。
“熬过去,仨月么,你要连前边仨月都熬不过去,你说你当过啥兵?”
不由自主想起了李教练曾经说过的话,李学武终于知道了,这还是刚开始呢。
夜晚,远处的运输站依旧是灯火通明,又新到一批的物资,再次在那边堆积成山,在黑夜里能隐约看出点轮廓,近处,枪架上的56半,已经对他没有了之前的吸引力。
相反,靶场里大开眼界,看到的那些,能喷火的枪,还有扛在肩膀上射出去的炮弹,以及带着盾牌的重机枪,还有墩墩塞进炮口里的迫击炮,让他有些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