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堂主拔出了莫忘腹部的刀,我眼睁睁的看见莫忘倒在地上,将地板染出一个血色的人形。而我弟弟眼角被人打裂,眯缝着一只眼睛,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不解。
吴堂主将拔出的刀举起,走到押着的数十人跟前说:“这刀是谁的?”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屏声静气,无人敢直视堂主的眼睛。
“是我的!”
弟弟突然抬起了头。我恨透了他的鲁莽,愧疚的要撕裂染血的衣角。
吴堂主目露凶光,将刀刃逼近弟弟白皙的脸孔,鲜血滴在他脸上,堂主又发出低沉恐怖的声音,“就为了你姐?”
弟弟竟然毫无惧色,点头承认。
“给我打!”
吴堂主吩咐一声,身后立刻两个人将弟弟拖出来,用细长的毛竹很抽在他身上,爆出脆烈的声音,还夹带着挥舞的唿哨,我看见弟弟的衣衫爆出血花,心如刀割。
吴堂主又朗声质问:“你一个小小的马仔,怎么能带东兴这么多人踏入我的花街?你当我老吴是白痴么?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东兴的涂双剑指使你来这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和弟弟都被人利用了,紧张的看着弟弟,弟弟他张了张嘴,但声音立刻被抽打的声音掩盖。
吴堂主只抬起一根手指,殴打就停止了。弟弟颤抖着说:“莫忘毁了我姐的清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嘴硬!”
吴堂主冷笑一声,狠毒的沉吟,“往死里打!”
我看见那些人放下竹鞭,拿出长长的铁管要向弟弟身上招呼。吓得心胆俱裂,扑向吴堂主尖叫求情:“不要!不要!求求您放过我弟弟!他还是个小孩子,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放过我弟弟……”
我被人拉住,根本接近不了吴堂主,殴打的声音让我彻底失控,我转向莫忘,不顾他的虚弱,拽住他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尖叫:“求你饶我弟弟一命,莫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只有这一个弟弟……”
莫忘抬起头终于对堂主开口,“大哥,我错了……”可他话语未完,竟然昏死在血泊中。院子里的男人们骚动起来,几个带伤的男人跪了一地,吴堂主才发话。
“今天的事没这么简单。”他终于让人将莫忘抬到堂下,我被强押着和弟弟分开,和莫忘一起带到一个私人诊所,诊所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重伤的男人,唯独没有我弟弟,我猜我弟弟大概被他们关在别处,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有生命危险的是莫忘,大夫说他失血过多,而止血止痛的药品早就用完了,他很是为难。大夫对莫忘进行一番野蛮的止血处理,就出来对护送的人进行一通不堪入耳的臭骂,大意说那些人延误送医,要莫忘差点死掉。押送我的小弟们被大夫的怒斥乱了手脚,我悄悄的走到莫忘跟前,看着他绑紧的伤口,心急如焚。
昏迷中的莫忘看到了我,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又怕被人听到,见我读不懂他的眼神,大怒说不想见到我,牵动伤口又昏迷了过去。我也知道此刻是逃离的最佳时机,但是还是无法狠心离开。
大夫骂走那些男人后,呼和着让我做这做那,我便按照他的指示烧水煎药,并将换下的绷带清洗后用沸水消毒,然后用熨斗烫干,交给大夫的副手为其他伤者换药。我在病房旁边的小药房一刻不停的忙碌着,对周围粗俗的谩骂调戏充耳不闻,内心不住地忏悔,希望神灵不要从尘世带走莫忘。
到了午夜,有人送来据说无比珍贵的鸦片,刚刚睡下的大夫立刻爬起来给莫忘用上,彻底清理了创口。大夫的助手告诉我说,莫忘捱的一刀,奇迹般避开了内脏,只要他今夜平安渡过,没有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就应该就没事了。我浑身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开,开始动心思打听弟弟的下落。
一个莫忘的义兄告诉我说,今天的械斗真的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下午莫忘刚刚离开,东兴的人就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打伤了他们最精锐的兄弟。而莫忘单枪匹马的出去找他的情敌,竟被对方引诱到了东兴的地盘,他发现不对,准备折返的时候,又碰上我弟弟。莫忘认出他是我亲弟弟,有意想放他一马,但一时手软换来的就是这近乎致命的一刀。
本来莫忘及时就医就不会有事,但是他坚决不相信我是东兴的人,一定要去和我约定的地点等我,要听到我亲自解释澄清,我自己不是东兴的人。就这样,他险些失血而亡。
我哭着告诉对方,我对东兴的事一无所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弟弟竟然也做了古惑仔,还加入了他们洪兴敌对的东兴。我印象中的弟弟,是个纯良的小男生,他决心要考金湾最好的中学,刚到金湾的整个夏天,我天天都给弟弟补习到很晚。若非今天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持刀的恶徒,竟然是我一向安静的弟弟。
整个晚上我都在药房忙碌,仿佛这样心里才好过一点。在天亮的时候,莫忘终于清醒过来,体温回暖,而且没有发烧,脸孔开始恢复血色。
兄弟们听说莫忘想吃鱼,在天亮之前就找人给诊所送来一娄黑鱼,我睁着熬了一夜的眼睛,将鱼全部清理出来,按大夫交代的配方和草药一起熬煮。为了不影响另外一个灶台上熬的伤药,大夫搬出最大号的砂锅让我炖鱼。我在炉火旁站足两个时辰,黑鱼熬好时,天色大亮,学院上午的课程大概已经进行一半了。
我神经质的笑起来,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去学校,我将心思放回到眼前的一大锅鱼上,鱼终于可以出锅了,我把汤羹分到小碗,请人端给莫忘。在他没有说要见我之前,我一直待在药房,手脚不停的忙碌,否则脑子就会胡思乱想让我彻底崩溃。
清醒后的莫忘,坚持要回到花街的家中休养。
不知是莫忘的兄弟凑趣,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要我跟他回家。大夫告诫我这个时候可千万要小心伤口感染,并给我交代一堆各式各样的用药,我提前来到莫忘的家中,默默的将他的房间彻底打扫清理一遍,替他换上沸水消毒过又烫干的寝具,才通知洪兴弟子,将莫忘抬回家安置到床上。
当那些江湖小弟离开后,我退到院里清洗莫忘换下的染血绷带不敢见他,而我身上穿的衣衫,依然染着他的鲜血,经过一夜药方蒸汽的熏染汗渍,黏在我的肌肤上,宛如伤疤。
莫忘说不想见我,我完全明白他不见我的原因,无论做什么,都避开他的视线。
下午我熬了加了三七的米粥,请求门口监视我的小弟帮忙,替我端给莫忘。那些小弟自然也被我请进屋分了一杯羹,他们惊讶我的淡定,半认真半戏谑的称呼“大嫂”,此刻的我,对于他们粗野的调笑不再介怀。心思全部放在的调配莫忘的伤药上。
那个粗手粗脚的男生将饭食送入房间。我隔着院子就听见饭碗打翻的声音,莫忘凶蛮的大叫起来:“你们来掺和什么?熬粥的女人呢,我知道她没有走,叫她亲自拿给我!姓潘的,你想躲着我一辈子吗?”
我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突然流下来,他终于肯见我了!
我刚推开房门,见莫忘果然恢复过来了,他能坐起来了,对着小弟的喊声也中气十足。
“你们都给我滚蛋,她是我的女人了,才不会逃走,你们给我滚,统统给我滚!”
那些小弟全部被他骂走,走时还不忘替他把门关好。
我们终于又能单独相对了,我鼓起勇气开口说:“莫忘,大夫说你的伤口不能裂开,请你躺好行吗?”我看见他的绷带上红红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渗出的血迹,昨夜大夫亲手为他包扎的时候,上面的伤药浸了大量的药油,没想到他的血还是没止住,又渗透出来。我深深的蹙着眉,现在的他一定很痛吧。
我看见窗台计时的香已经烧完了,赶快替他换药。他安静下来,忍着剧疼让我把绷带勒紧,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手指不能颤抖,但看着他涌出鲜血创口,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你哭什么?这个时候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
他平静的说着,温和的口气让我不敢看他,我知道他的眸子又恢复成了夜空的纯净,反而泪水更难控制了。
他换好药躺下,又问我,“老崔没说我不能喝酒吧?”他口中的老崔,是那个满嘴脏话的大夫。
我柔声说,“你可以喝酒,你的伤药就是药酒服送的,请你先吃点东西好吗?”我收拾好换下的绷带,立刻给他端来药粥。我怕他再牵动伤口,亲手一勺一勺喂给他,不得不碰上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让我眼泪不停的流下,他偏又露出匪气的笑容说:“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个贤妻良母。”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逗我,我反而更加心酸。可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让我更加伤心。
“可惜我无福消受了。”
我心里一颤,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我再也不敢抬头看他。赶快将粥碗端出去,在屋外哭完了才进来。
这次我端来了药酒和口服的伤药,他冷眼看着,要我再拿个杯子来。
我照做。
他一口吞下苦药,他放下杯子,冷冷的看着我,对我认真起来。
“你别用这种愧疚的眼光看我,我受不了。你要真心爱上我,为何要和别的男人做出那种事?!我放过你弟捱着一刀,是我心甘情愿。你犯不着替我难过。”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分外凛冽,让我更加确定他是一匹狼,一匹无惧酷烈风霜的狼,带着荒蛮传说中的孤高狂傲。
他将斟满的酒杯递给我,决绝的说:“你既然不爱我,就别再为我哭了,我一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我的女人,你干了这杯酒,我们再见吧。”
我抬起头,擦干眼泪,看着他夜空一样干净的脸孔,看着他沉淀繁星的瞳孔,永远的记住了他孤傲决绝的面容。那些他曾经带给我的屈辱,突然在酒中瓦解消融,我不再哭泣,露出充满敬意的笑容。
“再见!”--我笑着和他道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烈酒。
是的,他说的没错,他是传奇中最勇猛孤傲的头狼。而我这样的女子,终于要离开他了。
我趁着他刚刚打发走的小弟还没有被重新支使回来,交代了剩下的用药就离开了,在星夜下逃出了花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