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剑?
同一个问题言雨曾经无数次想过。
它在他脑海里旋转,浮起又再度下沉,它并非那种会无时无刻在脑中闪耀的疑问,只是如鬼魅般时时刻刻缠绕。
言雨偶尔会想起这个问题,在他漂泊在梦中时。
为什么是剑呢?因为剑在他手中。
同样是某个偶然瞬间,他忽然觉得,答案或许就是如此。
这并非什么“因为山在那里”式的回答,而是他朦胧地意识到,梦的来源并非如此简单。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事情远非如此,梦是通往意识海的桥梁,反过来说,意识海中的一切,影响了他的梦。
所以——是剑。
因为他手握利剑。
——神父。
他听见孩子在叫他。
这个瞬间他已经梦见或经历过许多次,他知道他转身就能看见女孩满是期待的眼睛。
即便傲慢如他,也不会想要背弃孩子的目光。
“神父。”她望着他,“你是来这里狩猎女巫的吗?”
“魔女”。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女孩。
“详细说说这件事。”他以低沉的声音命令。
这瞬间,狡黠的光芒在女孩眼中一闪而过,她看着神父,带着笑意,开始了叙述。
镇子里出现了噩梦。
反复的、无休止的梦魇,如瘟疫般蜿蜒,从一个居民到另一个居民传染了整个镇子。
他们在梦中看见了同一位女性,浅笑着把梦一点点改变。
——魔女。
这样的说法不胫而走。
莉莉丝出现在了这个镇子上。
神父被邀请来驱逐恶魔,他戴着十字架,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天主经。
“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
上主的光芒无法照耀到地底之下、深渊之下、海面之下。
在那里,年幼的魔女轻笑着落在地面。
“如何?”她笑着看向神父,目光里带着孩童似的光芒,“——现在,我在你的梦里。”
梦中的神父额上满是冷汗,他在乡野间行走,雨后青草的气息充斥着鼻腔。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徒步在外行走了。
“你想要什么?”魔女用手指轻触着他的心口,“无数的财富?教皇的宝座?还是……”
“我……”冷汗越来越多,即便在梦中,他也挣扎着想要给出答案,“我是——”
“神父,天主的仆人,贵族,从不侍奉他人,从不怜悯。”
她歪着脑袋,借着梦的掩护肆无忌惮地嘲弄着眼前人,她望向他,勾起唇角弧出完美的笑容。
——美丽的魔女。
“‘我们在上帝的城中,在他的圣山上’,可怜的人却找不到桥梁通往那里。”
随着她的话语高墙一面面地在身周升起,彩绘玻璃交剪着阳光,在地面上留下斑驳一片。
她的身影几乎融化在了那些光中,她坐在半空,摇晃着双腿,红色的玻璃在白皙的小腿上留下光芒。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与光,零零碎碎拼凑成了遥远的印象。
神父在梦的朦胧中注视着她的身影,甚至比破碎的玻璃更加瑰丽与光彩夺目。
旋转的万花筒正扰乱着他的梦境,女孩轻巧地落在他的身后,手指滑过脖颈上赤裸的皮肤。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圣奥古斯丁的话是怎么说?正义既是和平与秩序。
是对方的过错使明智之人不得不发动战争。
这一刻颤栗感从脑髓一直传递到脚跟,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梦中的魔女,正戏耍着他的梦境。
——是她的错。
他猛地回头,注视着梦中的身影。
后者一脸惊讶,她收回手,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应该无法在梦中——”
他没有,他实际上没有,他只是在梦中也给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我是上主之利荐。”他说道——这个瞬间,花火在脑海中蹦跳着炸开,意志的波动扭曲了玻璃的彩绘。
这是他第一次改变梦境。
她更惊讶了,同时慌乱起来,她向后退去,富丽堂皇的教堂随她的脚步消散无踪。
梦中的魔女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梦境。
而他从床上醒来,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满是她的身影,他意识到自己梦见了什么,却无法想起内容。
梦。
与剑。
他找到那女孩,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开始做梦的,对吗?”他问。
——王子。
按照那些外来者的话他该被如此描述。
但他从未去想这件事,直到他在梦中遇见了异国来的冒险者。
“毁灭迟早会降临在你们身上。”白墨对他说,“这是意识海的流向。”
“我不相信命运。”他舔了舔唇角,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另一句话,“我想……她也不相信。”
白墨口中,消失在火焰中的好友。
这句话让梦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沉默,风吹过的的喀喀的湖面,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晃动。
“你做得不对。”印第安人忽然说道,“你忘了把岛塑造出来。”
白墨把目光移向湖面,他能从湖的一侧望向另一侧,蓝色的水面充斥着视野。
“半岛、芦苇岛,还有神殿,对吗?”他说,“但这样视野更好,不是吗?”
印第安人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睁着双眼,在他们的传说中,世界上第一个人,最初便行走在湖中的岛上。
信仰、传说、文化、过往,意识海能看到这一切,从海中向上望去,所有一切都有其流源。
也显得虚无万分。
是以白墨并不理解信仰,无论是他对面少年抱有的古老宗教,还是随行人们信奉的来自基督的救赎。
他宁愿把那些抛开,看到更好的风景。
——这样的他相信命运。
“所谓命运是意识海的必然。”他说道。“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即便如此,我也不打算随波逐流。”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白墨皱着眉,“你无法逆流而上,她也一样。”
“你想说她为其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吗?”与他交谈的人好笑地看着他,“她选择了抵抗,而后化成灰烬?”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墨的气势弱了下来,他不想争吵,尤其是在梦中,“只是……”
只是什么?
印第安的王子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可白墨说不出来,他呆然片刻,叹息一声。
“好吧。”然后他放弃了,“我的确是那个意思。”
对面的人并未露出胜利的表情,他说:“我会战斗,直到大地母亲见证我的敌人让我流下鲜血。”
有好一会儿他们都不再说话,梦境忽地沉默下来,剩下湖水泛起微弱的浪花。
印第安人转头望向身边蓝色的湖水,目光落进更远的深处。
“我觉得她可能还活着。”他说,这个话题开启得没有任何缘由,足以让白墨楞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这么说?”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却依然续道。
“你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不是吗?”王子如是回答,“她是太阳宫的贞女,因蒂的力量能让她离开烈火。”
白墨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当后来的言雨回想这段对话时,亦忍不住露出笑容。
……但是他或许没有想错。
那团火焰依然在意识海深处燃烧着,从被海水淹没奄奄一息的暗火,到逐渐变得明亮、光彩。
这需要时间,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点,这个猜测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言谈。
因为那还与他无关,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进行,给他留出的闲暇只有梦中这短暂时光。
而他与白墨永远无法理解彼此。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抗争?”
“因为若不握剑战斗,我们拥有的东西将会断绝,妻儿也会成为他人的奴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而后白墨随着船队离开,返回身体主人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