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再度相会,相互杀害。”新出现在梦里的身影静静说道。
那还是个孩子,开口时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
然而他说话的口吻却并不像个孩子,沉淀了许久的意识让他开起口一片沉寂。
——仿佛他第一次见到的火魔女一般。
“你也遇见过她吗?”言雨忍不住问道。
“是的。”那孩子说,“不止是她,还有他。”
还有白墨。
言雨不由自主地握住拳。
“我想知道。”他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笑了。
虽然言雨无法看见,但他发誓他知道,那孩子露出了笑容。
“你必须知道。”而后说道,“既然你来到了这里,你就必须知道。”
光在言雨视野中渐渐清晰,接下来出现的,又是一片蔚蓝。
不是湖。
是海。
如同现在白墨梦境一般的海与船。
他的视线很低,那是个属于孩子的视线,他东张西望着,还没有弄清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意志化为利刃。』
而后一把小刀出现在他手中,他带着迟疑,开始分割着梦境。
——下瞬间,梦境被一片青色渲染。
无端出现的青在梦境远端凝聚成巨大的箭矢,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合常规的箭就已从半空向他的所在射来!
“哇!”强大的风压让他几乎翻了个跟头,他慌慌张张地稳住自己的身姿,望着那消失在彼端的箭,庆幸它没有射准。
然而情况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视野远处,有着青色双眼的男子皱起眉,不满地看着自己的箭矢。
“为什么要阻止?”
而后,向身后问道。
他身上背着巨大的弓,其长度若放在现实中一定会有人质疑是否有人能够拉动。
然而言雨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弓——早先,他在梦中,曾与这张弓的主人有过交汇。
而后那抹青色消失在了火魔女的火焰中。
他五味杂陈,又只能继续注视着接下来的发展。
毕竟这已经是在过去。
“……只是个老朋友来访而已。”
从那貘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青色眼睛的男子垂了垂眼,转身,将巨大的弓背在身后。
“有魇出现。”他说,接着便消失在梦中。
留下声音的主人与曾经的言雨,在甲板的两侧对望,前者轻笑着一声,海风从他们身上刮过。
“好久不见啊。”他说。
孩子瞪大了眼睛:“我们……见过吗?”
“那是白墨吗?”言雨问。
“是。”他身后的声音回答,“但是我并不记得他。”
“可他却记得你……记得我。”
“他的记忆一向连续。”
如果白墨不说,他便无法意识到这件事,所以他们每次都犹如陌路相逢。
“那时。”身后的孩子继续说道,“殖民已经进入了第五年。”
言雨只能静静听着。
“他随他们一同前来,在海岛上捕捉那些不会飞的鸟。”孩子说道,“他是水手——至少他告诉我如此。”
无数画面闪烁,那是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注视一切后诞生的画面。
毕竟他始终是个记述者而已,只能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他们的人从这里运输货物回自己的国家。”孩子继续说,“他们以此赚取利润。”
“白墨就这样袖手旁观吗?”言雨问。
他一问出口就知道这个问题并没有提出的必要,白墨一向不喜欢干预现实中的事,他不是个记述者,他是个观察者。
那孩子又笑了。
“不。”他像是已经听到言雨心底的话语,“他并非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
——火光燃起,冲天的烈火连海面都能够烧灼。
“比如,关于魇的事。”
“她也在这里。”梦中,握着弓的貘如是说道。
“这算是巧合吗?”白墨哑然失笑,他身边,还是个孩子的魇极力地躲避着貘的视线。
他害怕那家伙,恐惧来源于本能,如果白墨不在,此时此刻他一定已经落荒而逃。
“或许吧。”青眼的男子耸了耸肩,“我们会围剿她。”
——对火魔女,他们一贯如此。
“是吗。”白墨垂低了双眼,“是吗……”
然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等持弓的貘离去后,孩子向白墨发问:“她是谁?”
“是个老朋友。”他说,“如果你碰到她,一定要逃开。”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语成谶。
几天之后的梦境中,当他走进那个梦时,赤红瞬间就将梦境渲染。
“谁!”他紧张地望向四周,“谁在……这里?”
炽热的风呼啸着越过身侧,他紧张地看向四周,视野中,只有一片烈火。
“到底是……谁?”
——绝不是偶然相遇的同族那样简单。
心底深处传递着某种悸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那种感觉。
悲伤和痛苦似乎混在了一起,苦涩之情宛如沸腾的水。
他抓住自己的胸口,张皇地向四周望着。
“我……我……”
意识向后探去,拼命在感情中维持了些许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他急忙向着唯一的退路移动。
『意志化为烈焰。』
然而,火焰燃烧了起来。
烈火封锁了他的退路,天空刹那变成沉闷的红色,低沉地向他压来。
“什……”
“太天真了。”在那样的天空中,女性的身影浮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没有任何准备吗?”
——砰砰。
退路一开始就已经被封锁。
残留在那里的只不过是某种假象。
为了要将他引向这里。
“为、为什么……?”
“哈哈……你在问为什么?”魔女笑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杀你?”
她把他想问的话一一问出口,笑容映照在火焰中,显得暧昧不清。
……却也美丽万分。
孩子紧紧地咬牙。
他还不能理解属于女性的魅力,可也能理解她的美丽,与……危险。
“你是谁?”他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哈哈、哈哈哈……就这么忘了、把所有的一切?”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要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亲手、将你杀死。”
——砰砰。
天顶上坠落的十字架落在四周,矗立的十字让这里宛如墓园……不,也许这真的是墓地,是为他而准备的——
可这种,从不断跃动着的心里传来的感觉是什么?
孩子摁住了自己的心口,从刚刚开始他就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剧烈地回响在身体内侧。
为什么……?
而天空中的魔女已然抬起了手。
“——‘火刑’。”
这里,就是她的世界。
所有的十字都带上了火焰,从地面中一一拔起——飞刺。
“……!”
剑刃瞬间生成,占据着他周围的土地变成了尖锐的栅栏,那孩子缩起身体,目光却依然追寻着天空中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
——无论多少次也好,要追寻她的名姓,无论多少次也好……
她的身影被残留在了意识的深处,那到底是谁的执念?
那并不是一个男孩能够体会的东西,却真真实实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呵……”
而天空中,魔女依然冷笑着。
“还真是无情呢……”她睥睨着一切的双眼,仿佛正在燃烧着烈火般赤红,“——明明我们见过那么多次。”
“——!!”
疼痛。
疼痛疼痛疼痛。
从身体上从身体里传来的无尽的疼痛,他看见火焰已经化开了他的壁垒,那些火焰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一定是一如她当时所遭受的一切吧。
言雨听见孩子在身后走动的声音,又或者——他以为他听到了。
感官是个相当微妙的东西,当你知道有人在走路时,你往往会觉得那里有脚步声。
“她杀死了我。”稚嫩的声音传来,“在那之后……现实中的我,死了。”
但他意识的一部分沉进了海中,逃进了深邃的意识海,言雨看见无数光影掠过,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
然后……他看到了船。
“我去了水手那里。”
白墨抓住他,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
白色的丝线像琴弦一样颤动着。
然后一切转暗,泡沫炸开,一切消散。
脚步声也停了。
“他去找火魔女了。”孩子说,“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因为你……我吗?”
“因为她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言雨不再说话。
视野视野彻底暗了下来。
“后来,我听说他去找了火魔女,将她困在梦中——险些、将她杀死。”
但白墨毕竟没有做到。
他没有做到,又或者……他做不到。
黑暗中只有轻微的涟漪声在回响。
“而我没有想起她的名字。”孩子说,“自始至终。”
言雨苦笑:“她一定觉得不可原谅吧,害死她的人,连她叫什么都不记得。”
“然而你不在意她原先叫什么,对吗?”孩子微笑着,“在你心中,她只有唯一的名字。”
“……是的。”言雨垂下眼,只觉得眼底疲惫。
那孩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但是她和我见过的有所不同。”言雨又说。
“火魔女吗?”孩子问。
“是……”
“那就是再往后的事了。”孩子回答,这次,他的声音终于像是个孩子了,“或者……你可以问他。”
“他?”言雨惊讶地转身。
身后,那孩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推着轮椅的白发身影……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开口,声音却变成了意料之外的模样。
“——医生。”
白墨笑了。
他往前,铺天盖地的黑暗忽地向言雨袭来。
这黑暗把所有一切都吞没了,什么都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