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徐莫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闭上了眼睛。
意识向梦外延伸,貘的力量本来就可以渲染梦境,他暂且、让言雨的梦进入自己的掌管之下。
毕竟他不知道有什么会出现。
可能是貘也可能是火魔女,没有主人的梦境会引来双方的注意,但坦白说,徐莫觉得前者更有可能。
梦境、逐渐被渲染上一层青色。
等徐莫再度睁开眼睛时长镰已经出现在了手中。
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
……
这里充斥着另外的气息。
言雨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里明明是他意识的深处,却又与他的梦有着微妙的差别。
就像另外一个人。
“……谁?”
不知不觉中他问出声。
对着梦境,也对着自己。
意志之刃切割进深处粘稠的空气,像切上了海绵,传不来任何触感。
但却并非毫无反应。
言雨眯起眼睛。
他忽然己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场景了,那是没有底的洞,仿佛深渊般存在于自己眼前。
但那并不是什么尽头——它的尽头连通着另一个不属于现在的时空,而他来到这里,像置于某个轮回循环。
……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循环?
四周的空气蠕动了起来,依附于他的意志,犹如肠壁般挪移着想将他彻底吞没。
『意志化为利刃。』
向着身周撑开的利刃硬生生渲染出了一片澄澈的空间,言雨却反而一阵晕眩。
片刻后他才想起,这里本就是他自己的意识,太过鲁莽的举动甚至有可能会将自己杀死。
“真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啊……”他冲自己咧嘴一笑,用最乐观的态度面对一切。
他继续往下潜去。
仿佛不想再和言雨纠缠下去,从无底洞深处,“那个”出现了。
谁?
言雨无声地质问着。
意志流转。
所有散落的“利刃”转瞬被收揽,尖锐的利刃瞬间由底部堆砌而上——
新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那是、他自己。
站在言雨面前的人带着无框的眼镜,眼神仿佛利刃,唇角勾着一抹冷笑。
并且……有着他自己的面容。
言雨的脚步忍不住向后一退,然而从地面上蹿起的无数黑色瞬间裹住了他的脚踝。
黑暗。
瞬间涌上将他侵吞。
所有的过往与未来在他眼前凝聚,穿梭过时间漫长的回廊,两侧壁画千变万化,从现代的风格流转回彩绘的玻璃窗。
但它们总是描绘着同一主题,燃烧着的烈炎渲染了所有色彩。
——火魔女。
这个名字浮上的瞬间,他听见了教堂的钟声。
那些从最深处吹来的风,每一缕都带着遥远的气息。
…………
……
徐莫一跃身避开从脚底升起的尖刺,铺开的尖锐物仿佛食虫植物的叶片想要将他包裹在内。
然而他可不是被捕获的虫子,长镰随着翻身的举动扎向尖刺中心,属于他的青色瞬间将另一种青驱散,尖刺随之消失——
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是貘。
他曾经的同族。
来访者站在远处的尖刺丛中,冰冷的青眼注视着少年的举动。
“背弃吾族之人……”她的声音冰冷,“为何要帮助魇?”
“唔……”
这问题让徐莫微微一愣,迟疑让镰上的光芒稍稍褪去,他“啧”了一声,瞬间又翻身向后跃回早已铺设好的“安全区”内。
方才所站的土地顷刻被尖刺夺回,徐莫喘了口气,脚下的地方是言雨梦的中心……也就是他方才进入意识深处的地方。
所以这里,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我以为我当初说得够清楚了。”少年对曾经的同伴露出了獠牙——“也许魇里面……也有比较好的家伙,不是吗?”
长镰被掷出。
尖刺中的女性摇了摇头。
“你已经彻底远离了我们的意志。”声音笼罩着一层哀伤,“你已经……无法再成为我们的一员。”
徐莫没有回答。
尖刺猛地从地底升起,将长镰从当中折断。
——已经回不去了。
徐莫想,手臂上前两天的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意志再度凝聚,新的镰刀再度凝聚,闪烁着青光。
“那样的事……”手掌攒紧了,青色的光芒不断凝聚、凝聚……变成了接近黑的颜色,“……我一早、就已经明白了。”
——最终出现在手中的是黑色的长镰。
站在那里的少年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意志灌输其上。
战斗、这才真正开始。
…………
……
言雨听见了钟声。
那声音从遥远的彼端传来,穿梭在石制建筑的底部,回荡着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中留下一串余音。
头顶上巨大的穹顶昭示着全能之主的尊严,他花费五十年时间才终于来到这里,永恒之城的庄严仿佛能够将一切都洗净重生。
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潜藏在这些表象下的浑浊暗流,飘浮在圣光下的是永恒不变的欲望之河。
言雨闭了闭眼睛,在自己之后的“自己”猛地摇了摇头,努力保持对“自我”的认定。
——这里是哪里?
他不知道。
可这也并不重要。
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皆是过往,没有什么比明了这点更有意义。
罅隙连接着场景与场景,他绕过圣克德鲁柱,眼前的景象忽地就变成了乡间的小道。
梦没有逻辑,他看到的所有都随着梦中人的思绪转变,言雨想。
那时的自己一定正被思绪拉回某个乡间。
于是,他便听见了自己的叙述:
“……彼时,我方才从拉粉斯堡归来,此景,便是该处之景。”
言雨诧异地转头,却只看见蓝天下的白云,泥土路面带着青草气息。
“神父。”
乡民们在叫他。
声音来自过去、深远、悠久的记忆。
远到已快要追溯到这条河流尽头的地方。
“神父。”
路过的孩子想拉他的手却被父母阻止。
他们身上散发的味道混杂着泥土、啤酒、糟糕的食物和动物的气味。
“神父。”
少女的声音是这片呼唤中最末尾的一环,他低下头,一下子就撞上了那双眼睛。
她抬头注视着他,眼里闪烁的绚烂光彩超越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
“你是来解决那些噩梦的吗?”她说,“你是来消灭魔女的吗?”
——魔女。
这个词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他眼前的世界忽然与他的现在重叠在了一起,记忆如同泡沫疯狂地涌上海面。
少女的眼里闪烁过一丝狡诈光芒。
“华……青行……”
不,她不是他看到的那个人。
他应当、应当知道她的名字——
言雨猛地抬头。
四周景象被火焰燃烧殆尽,卷曲的边缘吞噬过乡间风景。
他的确知道那个名字。
“火、魔女——……”
言雨的声音并没有传给任何人,过去的他仍低头对少女保证,他来此,就是为了审判巫女。
在这个梦里,他也只不过是个观测者而已。
毕竟这里位在过去,所有人看见过去,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但他多少还是想起了一些事,随着过往自己一句句地开口叙述:
在这里,存在着扰乱人们睡梦的魔女,她宛如莉莉丝般潜入人们的梦中,搅乱梦乡……
而他,正是为了讨伐魔女而来。
“……愚蠢。”
身后的声音作出评判。
言雨叹息着,同意了这一判断。
遇见那少女的当晚他便开始梦见,那位魔女为他戴上教皇的桂冠。
他看见所有权柄与财富随之而来,堆聚在他脚下勾勒出深深阴影,在那阴影中,传来了少女轻快的笑声。
尚未操纵火焰的火魔女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入他的梦中,以半分恶作剧的心情,一遍又一遍篡改着梦境。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切。
他只知道那少女的面容反反复复地在他梦中出现,不知不觉中,她已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就是魔女。”身后的声音说,“是诱惑人心的恶魔!”
是罪孽、是异端!
声音山呼海啸。
将整个梦境撕扯成片,飘飘然落向海面,又堆聚成了新的场景。
言雨转身,向着那场景中望去。
——火刑架。
被捆绑其上的少女满眼的惊惶。
“她们不顾拯救,弃绝信仰,反而将灵魂托付给恶魔……”
而神父正在宣判。
他用宣读《圣经》的声音宣读,用朝拜圣体的虔诚断言。
“她们的罪恶……必须用烈火才能够洗净。”
……从那时起,一切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