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在章诗翎擦干眼泪后,言雨说。
“什么?”
“你为什么会知道火魔女还在附近徘徊?”
——还有,这和严铃子有什么关系?
“我……我也说不清。”章诗翎咬了咬唇,“只是蝴蝶……那样说。”
“蝴蝶……?”
“嗯,它们有时侯会对我说话。”章诗翎说,“‘这样不对’,‘还没结束’,‘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之类的……”
言雨明白了,那实际就和他脑海中偶尔响彻的警报同样的东西。
徐莫说那可能是魇的某种机制,就如同意识海对于人类一样,本能地警惕威胁着他们的东西。
“包括……”严铃子的事,“也是吗……?”
“这是直觉哦。”章诗翎笑了,她眼角带泪,却笑得很美,“女人的直觉。”
亦假亦真,言雨着实分不出,只好叹息。
“对了,你知道我刚刚弹的曲子是什么吗?”
“不知道。”言雨老老实实地承认。
他对古典音乐向来不感冒,更谈不上能听出什么曲子。
“是夜曲,肖邦的。”章诗翎说,“不觉得……特别适合我们吗?”
——适合他们这些在梦中碰面的人们。
徐莫一脸无言地看着来到言雨梦中的章诗翎。
“我请她尝试了一下。”而言雨则一脸无所谓,“这就是结果。”
章诗翎距离徐莫远远地,一脸恐惧地看向言雨。
“不用担心,他不会伤害你——起码在这里不会。”言雨对她说。
“……我现在已经不猎杀魇了。”徐莫讷讷说。
“是、是这样吗?”章诗翎向这边挪了一步,而后又一步。
她一路跑到言雨身边,仍旧警惕地看着有着青色眼睛的少年。
“嗯,差不多吧。”言雨看看徐莫,又看看章诗翎,最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想请你们帮忙。”
无论徐莫还是章诗翎都静下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要找到她……找到火魔女。”
这件事对三人来说都不是新闻了,言雨分别和他们说过,只是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莫名就多了种仪式感。
言雨看了看章诗翎,又看了眼徐莫,这才说道:“只要我在这里,她一定会回来。”
他说,坚定无比;他的理由已不只是火魔女在他身上花了足够多的心思,绝对会归来。
海的深处翻滚着浪花。
“我……有个猜想。”他继续说道,话带迟疑,他的态度却没有,“我想证实它。”
——为此他需要帮忙。
徐莫和章诗翎,他在意识海中所做的一切逐渐累积下来,才能够在此时成为助力。
“具体要我们做什么?”徐莫问他。
“火魔女,我想知道相比之前,她有什么改变。”言雨说,“毕竟她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那段他以为她已经被隔离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时间。
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那次的成功不过是魔女的另一层伪装而已。
所以言雨打算从头开始再次了解自己的敌人,他相信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想要证实的事,一定就隐藏在这些事情中。
她的所做所为、力量、偏好,甚至她的活动范围,她的所有一切。
“拜托你们了。”他说。
梦中,他们悄然展开行动。
相比上次出现,这次在梦中的火魔女更加张扬,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探询到梦,而后在她未曾注意到下离开。
言雨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梦。
他一步踏向意识海中,随着意识海的潮流走向下一个梦。
——迎面吹来的,是海风。
木头的气息混杂着潮气流过,在他的鼻腔里留下浅浅的味道。
“……”
这个梦。
不知为何让言雨一瞬间有些怀念。
他往前走,紧接着便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地不是别处,而是一艘船。
木制的、巨大的船,没有挂帆,却依然破开波涛向前开进。
言雨停下脚步,向前望去,船外既是蔚蓝的海,一望无际——事实上也没有尽头,以梦的角度来看。
“欢迎。”他听见轮子在甲板上滚动的声音,“——来到我的梦。”
警报声在脑海中响彻,但那声音与他先前曾听过的有所不同……他只有一次,曾听过这样的警报。
言雨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阳光似乎变得柔和而斑驳,但这是错觉,是因为既有印象而造成的视觉残留。
“白墨……”这是第三次相遇。
面前坐着轮椅的纯白色男子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驱动轮椅走向言雨,边走,边问道:“要茶吗?”
……就好像这只是个老友,偶然造访了般。
茶最终还是摆上了。
红茶,附带着奶精和糖,地道的英式喝法。
言雨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海风掠过,他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没有一丝波澜。
毕竟这是梦的造物,
“我见过你。”然后言雨忽然开口了。
“在医院,不是吗?”白墨微笑着,“你在看着蝴蝶。”
“除那之外。”——在言雨梦中,那些柔和的光下。
可他想说的也并非这个。
“我们见过吧?在医院之前。”言雨说。
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想从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他的打算被轻而易举地消解了,白墨只是加深了笑意,而后说:“的确。”
甚至没有隐瞒或含糊,直白、浅显、从容不迫。
言雨反而僵住。
白墨轻轻喝了口茶,说道:“你只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不是吗?”
“我……”言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大概想到了火魔女。”白墨继续说道,“但我不是魇。”
“不是?”这让言雨更加错愕了。
在他的认知中,能够改造梦的就只有——
不,不对。
“你是貘……对吗?”回忆在脑海中闪动,“徐莫告诉过我,你们种群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白子’。”
“他果然是到了你那里吗?”白墨不答反问,“那个叛逃的孩子。”
但这也是句回答。
警报声又响了,言雨把它忽略在脑后。
“你可以在梦外出现。”他说,忽然想通了许多事,“因为你可以占据他人的躯体。”
白墨依然微笑着,没有回答。
“就像魇一样。”
“两者原本就同是意识海的造物。”
“世上所有皆是意识海的造物。”言雨说,“否则,世界无法诞生。”
若未曾注视便不会有世界。
问题好似被突然带向了奇怪的方向,但言雨却并不自知。
“华青行和你一样,通过一次又一次占据他人身体,不断在意识海中漫游。”
这是他先前就已做出的假设,徐莫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白墨一定知道。
“青行、吗……”白墨看向远方,“这是她这次选择的名字?”
言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他只觉得他有无数问题想问、想要确认:
貘和魇究竟是什么关系?
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他知道华青行,他和她,还有言雨……究竟是什么关系?
华青行究竟在什么地方?
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答案——却又似乎隐隐知道些什么。
他没有思索,只是把最先想到的问题脱口而出:“她说从我一成为魇便在关注我,这不是指我儿时,对吗?”
白墨又在微笑,那笑容仿佛被风模糊,像用软件着意渲染完毕般,暧昧不清。
“你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这里,言雨。”
“错误的……?!”
“之后,你还会再来,到时候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所有答案。”
握紧的拳一下砸在桌上,精致的陶瓷茶杯茶壶连半点也没有移动。
“别开玩笑了!”言雨瞪着对面的人,后者优雅地放下茶杯,无动于衷,“你凭什么知道——”
“就像你说的,意识海创造一切。”白墨说,“而后,他选择了一个个体,来注视一切发展。”
——线。
一瞬间言雨觉得他又看见了,这次清清楚楚,那里有白色的线,悬挂在白墨身上,连接着整个梦境。
原来他从一踏进这个梦中开始,就已处在白墨的掌控之下。
“回去吧,言雨。”然后白色的貘说道,“这里对你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怎么可——呜……”
晕眩。
整个世界都在融化。
轮椅声渐渐接近,白墨绕过了桌子,来到他身前。
“你要想起来,你应当想起来。”他说道,而言雨几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想起……想起什么?”但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在回答一个必定要回答的问题般。
困惑、反复、机械性地,按照既有的道路走下去。
那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此时此刻他的意志,而是他的“命运”。
“所有。”白墨回答,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就像言雨第一次来到他梦中时一样,“……一切。”
所有的一切。
“去追寻根源。”白色的貘说,海风从船两边涌起,冲上了天空,“那里有所有事的答案。”
言雨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头顶又已是熟悉的蓝天,他躺在草原上,茫然地望向眼前。
“言雨?”身边传来徐莫的声音。
言雨转头,正巧看见青眼少年走进他梦中,疑惑地看向他。
“你怎么了?”徐莫问,“看起来很累。”
“我……不知道。”言雨说着,用手盖住了眼睛,“只是……好像做了场梦。”
“梦?”
“嗯,一场古怪的……梦……”
而梦总是易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