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刑卿华不是华青行,那么会是谁?
“你走得我头都晕了。”徐莫毫不客气地说。
一直在来回踱步的言雨看了他一眼,终于停下脚步坐在了他的面前。
徐莫会暂时停留在他的梦中——今天言雨一进入梦境就看见他坐在那里,一身是伤。
“怎么回事?”言雨诧异地看他,在他的目光下徐莫微微一缩。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最后徐莫低声回答了那个问题:“我去找别的貘了。”他说。
——那么这些伤难道是……?
言雨困惑地看着他的伤口,徐莫毕竟还算是他们的同族,有必要这样吗?
但徐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们说火魔女仍在这一带活动。”他说。
“……我知道。”这个话题让言雨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昨天遇到她了。”
“唔……”徐莫沉吟着,“看样子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想也是。”言雨苦笑着,“我还以为……之前那样做能够让她暂时离开这里……”
——可它没有效果。
火魔女,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那么,她会是谁?
想到这点的言雨不由得开始在梦中来回行走,似乎走动时的风可以驱散他的焦躁似的。
然而无论他怎样踱步也不会得到答案,只能让时间无意义地分秒流逝。
“通过一时性暗示来让意志附着在他人身上是可能的。”徐莫说,“没有告诉你这点是我的错。”
“是,这是你的失误。”言雨果断道,“但那时……我们都没想到这个可能。”
他们认定的火魔女并非真正的火魔女的可能。
就像火魔女也并未料到,出现在她面前的言雨并非言雨一样。
言雨转身,在徐莫面前坐下。
“现在你想到了,你得告诉我,那个一时性……唔……”
“一时性暗示。”徐莫替他补充完整,“将自己意识的一部分放进他人脑海。”
“——就像那时我们做的一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徐莫点头,“和我上浮到你的身体里,取代你的意识,很像。”
魇和貘本就同源,能做到相似的事也并不希奇,言雨想。
马后炮总是比未卜先知来得容易,他狠狠咬了咬牙。
“言雨,别再自责了。”徐莫对他说。
“自责?不。”然而言雨只是摇头,“我现在没有时间做这个。”
——他必须再次、真正地找到火魔女的真身。
否则的话……
严铃子的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甩甩头,把画面驱逐出脑海,他紧盯着眼前的少年,继续追问:“所有魇都能做到这件事吗?”
“就我所知,只有那些最强大的魇才能做到……”徐莫想了想,“就我们所知,这样的魇现在就只剩下火魔女了。”
因为千百年来,貘一族对魇的追杀。
两次用词间的微妙差异让言雨又想起了这点,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为那些死去的“同族”而感到悲伤。
或许正如徐莫所说,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地方冷漠且无动于衷。
深处……
他忽地沉默下来。
“徐莫。”再度开口时,声音已没了焦躁,“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年幼的貘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火魔女’……从这个名字出现开始,到现在,有长时间了?”
“四百年吧。”徐莫说,“每次追杀后她都销声匿迹,隔一段时间又再度出现……”
所以才会被称为“魔女”。
仿佛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般——
言雨笑了。
“我猜,他们能一直存活,也是靠与暗示类似的方法吧。”他盯着徐莫,目光如刀剑般锐利。
那目光仿佛一定要将问题的答案从徐莫身上挖出似的。
“通过将自己意识的碎片塞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与对方的意识同化、让他的意识变为己身……”
——然后,彻底地占据那具躯体。
就此完成一次轮回。
在他的目光下,徐莫微微瑟缩。
“我……不知道。”他低头,回避着言雨的目光,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死死握住地上的草叶,“我对魇……没有那么了解……”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懊悔。
言雨深深地注视着他。
某种无形的压迫感随着注视压在徐莫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嗯。”
然后他听见了言雨的声音。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而后声音恢复了正常。
徐莫松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什么?”他问。
“我想知道火魔女现在的活动范围。”
徐莫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去找其他貘——”
“不,你别去了。”却没想话语一下子就被言雨否决,“你死了,对我来说得不偿失。”
……这句话是友好的表示吗?
徐莫想,他开始摸不透眼前的人了。
因而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言雨。
“只凭我一个人的话没有办法。”他说,“意识海太过宽广,就算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覆盖所有地方。”
“那就三个人吧。”言雨笑了笑,如是说道。
“三个?”
“你忘了吗?还有一个魇,正在新生。”
…………
……
周六上午,琴行。
这家琴行开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言雨去咖啡厅时也会路过这里。
第一次经过时他会好奇地向里张望一下,第二次第三次,他就渐渐把这里当成了普通的店面。
但今天这里又变得不寻常起来,他在班上打听到,章诗翎每周六上午都会来这里。
打听对象自然不是严铃子,而是班上的男生,询问之下才知道章诗翎在班上的男生中意外地有一定人气。
“她每周六上去都会去练琴。”他的同学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就在附近那家琴行。”
言雨决定不去问他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只是需要个能和章诗翎私下接触的机会而已。
现在从这家琴行里正传来钢琴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他只觉得它十分动听。
店主走过来问他想要些什么,言雨只是用手势示意他在等人。
——他竟有些不愿打扰章诗翎的演奏。
直到一曲结束,琴音干脆地收尾,章诗翎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店里的不速之客。
“言雨?!”她脸上的惊喜让别有用心来到这里的言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是来找我的?”
“嗯。”言雨点点头,“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好啊。”章诗翎很快应道,仿佛无论言雨提出的事是什么,她都有信心一定会去做。
“……我想找到火魔女。”
原先那种游刃有余的喜悦神色瞬间小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失望的黯然。
“你……”她咬了咬唇,似乎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
琴行的确不是个议论事情的地方。
章诗翎向店老板道别,他们一起走出琴行,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能进入梦了吗?”言雨向章诗翎问道。
“我……不知道。”身形较小的女生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地面水泥的缝隙,“我能看见梦中的事物。”
这就是力量发端的迹象,言雨想。
他还记得最初他开始尝试接触操纵梦的力量时,他仅仅以为自己是在做清明梦。
而后梦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能够随意操纵梦的景象,他发现他开始在梦中有了形体,意识到了梦的边界……
“……我、可以让蝴蝶出现。”章诗翎说,“它们能够告诉我、其他人的梦。”
掌握力量的时间因人而异,就算言雨和徐开也有所不同。
不过章诗翎的重点并不在这件事上,她说完这句话,便抬起头,像在短短的言语中理清了思绪般,说道:“如果你需要,我会帮忙。”
“——”这反而让言雨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有件事要先说。”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开口:“你的告白,我拒绝。”
章诗翎的脚步停下了。
言雨站过头,就看见她站在原地,大滴大滴的泪水就那样从眼睛里滚落,像玻璃上的雨珠,不汇聚,只是就那样滚落。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就那样看着她,他想他不该说话,也不该安慰她,因为那眼中,并未乞求他的安慰。
“我知道。”而后她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恋情无望,即便如此,她也把话说出了口。
“仅仅……我只是……不想后悔。”
不想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就让一切随时间流走。
“嗯。”言雨轻声说,“我知道。”
章诗翎对着他笑了。
“言雨。”她说,“你真讨厌——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关系。”
话语中途因抽泣而不得不停止,但言雨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平复下来。
路上有人对他们露出古怪的表情,他们谁都没有理睬,至少此时此刻、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彼此面对。
“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