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雨的诧异让少年瞬间涨红了脸。
“别、别这么惊讶!”他慌慌张张地解释道,“那个、我在我们一族里也只是个孩子而已,所以……”
所以怎么样他终究没能完全说出,只能低下头,困窘地拔着地面的青草。
那模样让言雨一瞬间有些想笑——不是带着嘲讽的那种,而是真正的笑意。
“你多大了?”他问。
少年想了想。
“按照人类的年龄换算,十多岁吧?”然后不确定地回答。
这比言雨想象得还小,外貌果然太具有欺骗性了,他想,故意把注意力放在外貌以外的地方。
而这句话里还有另一件令言雨在意的事。
“你们……是从哪知道这些关于人类的事的?”
“梦。”
少年的回答简洁而干脆。
言雨立刻就明白了。
就像他能看到他人的梦一样,貘也能够知晓梦的内容。
他们通过这样的方法了解关于人类的事。他们才能够像现在这样交流。
“你窥探过不少人的梦吧。”言雨这样说。
有注视才能有所了解,以少年对人类的了解,言雨这样认为
他的用词让少年呆了点,别过头,讷讷说了句:“抱歉。”
不过言雨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呵……”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忽然发觉眼前人虽然与徐开有着相同的面容,但他们的气息、带给四周的扰动都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的人。
“别笑!”少年生气地瞪着他。
言雨这才止住笑意,他揉了揉脸,让笑容彻底从脸上消失。
毕竟他并不打算和这少年太过亲切。
“那么,再来说说火魔女吧。”他说。
少年点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严肃。
“她已经存在很久了。”他说,“族里一直有关于她的传说。”
“你从未见过她?”
“从未。”少年点头,“但是……在我们一族共有的记忆里,有关于她的记忆……包括她猎杀同族。”
一族的记……共有记忆。
因为貘的意识是从根部相连的,所以在那里他们把一些记忆存储起来,就像一个仓库储存着他们的“远古”。
所以,貘并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传承……无论他们走多远,始终都要丝线像连风筝帮连接着他们。
……那如果、风筝线断掉了呢?
这个问题言雨没有问出。
“火魔女的力量强大,她曾经多次与我们交手,所以族里想当关注她的动态。”少年说。
华青行对付貘的经验正是来自这一次次交手,言雨闭了闭眼睛,默默计算着他与华青行之间的距离。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对了——”这时言雨忽然间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吧?”
“哎……?”少年似乎愣住了。
他垂下头,又盯上了自己身边的青草。
“……没有名字。”
“咦?”这下连言雨也有些发愣了。
“貘……不需要名字。”少年盯着地面,努力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在貘中不需要那种独立的称呼。”
——因为意识是相连的,他们能够知晓对方话语的所指,他们并不单独,因而他们不需要区分。
在那里一既是整体,整体既是一。
所以不需要名字。
想通其中的关节后言雨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就起一个吧?”他说着,“没有称呼怪麻烦的。”
少年茫然地抬头看向言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随着话语的进展,言雨似乎渐渐开始……接受自己了?
“就叫徐莫如何?”言雨又问道。
——以徐开的姓氏作为姓……
少年瞪大了双眼。
“是吗、徐莫……”他重复着,像要把这个名字印入心底,“名字……”
……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自己的名字。
他看着言雨,青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亮。
少年露出了真挚的笑容:“谢谢你,言雨。”他说道。
言雨开始在梦中与徐莫同行的日子。
只要他踏入意识害,那少年就会不知从哪冒出,随他一起进入梦境。
大多数时候他什么也不会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看着言雨改变梦。
“你可以留在我的梦里。”言雨这样对他说。
“嗯?那不好吧。”徐莫挠挠头,“这样就够了。”
——他大概是隐约察觉到了,言雨虽把他当作同盟,却还是没有习惯这张脸。
言雨什么都不说,仅仅是因为他现在没有计较这些事的立场,至少在火魔女仍威胁着他的性命时。
所以他只在言雨进入梦境中时与他同行。
除了防范火魔女可能的来袭外也是在监督着言雨制造的梦。
“总不能让你太过火了。”他这样说。
言雨只得苦笑以应。
经历了祁林的死,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徐莫的这句话。
至少在面对“梦”这件事上,徐莫一定比他更加权威,他想,惊讶于自己竟能冷静地对待这件事。
而随时间推移,他对徐莫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冷静,尽管放不下他杀害徐开这件事,也至少能做到在看着那张脸时保持冷静。
言雨总觉得这样的时日很久没有过了,它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多少忘记了隐忧。
“如果只是维持低水平的改变就不会对梦主人造成太大影响。”他对那少年说。
就像同时吸食多人际鲜血的吸血鬼般,只要做得不过火,就能够不伤及梦主人的性命。
“原来还能够这样吗……”听着他的说明徐莫点头,却露出了一抹困惑,“但是,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这样做过?”
“只是没有被你们发现而已。”言雨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徐莫好奇地看着他。
言雨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是因为破碎梦的诱惑太大了。”
——那刹那的满足与动力,堪比让人上瘾的毒品。
“这样吗……”徐莫垂低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就这样持续。
言雨依旧回避着严铃子,还没有与火魔女做出了断,他连对她说出“一切都结束了”的勇气也没有。
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对付火魔女的信心,他现在所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他相信火魔女会回来找他……
他会在与她重逢的梦里做好充足的应敌准备。
这样的做法虽然不够主动但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盲目的寻找甚至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
很快,就又到了周末。
经过一周时间祁林葬礼时绵绵不绝的阴雨已然彻底停止,天空放晴,周六晚上言雨甚至在窗户里看到了月色。
明朗的月光似乎驱散了他因火魔女迟迟不出现而阴郁的心情,他揣摩着自己或许应当做些什么来引诱对方,不至于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而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对方指名道姓地要找他。
言雨困惑地从母亲手中接过话筒。
“喂?”他说了一声。
对面久久没有答复,正当言雨准备挂掉电话时,声音、传了出来。
“——这两天还好吗?”
那声音让言雨如坠冰窟。
“是你!”他得咬牙才让自己不发出过大的声响,“——‘火魔女’!”
对面传来几声轻笑。
“真没趣啊,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她说,“那么,不如来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吧?”
言雨猜不透。
而火魔女也没有等待他的作答——
“严铃子在我手上。”
言雨的大脑仿佛在这瞬间僵硬。
“你——”单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压出去的,紧接着就没了后续。
电话那头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很奇怪吗?为什么我会知道……”
是的,他的确惊讶于华青行是如何知道他家的电话和他的事,甚至如此精准地把握了他的软肋……
然而比起那个,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他问,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颤抖。
对方发出的笑声看起来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
“会在什么地方呢?”火魔女反问——饶有兴趣、兴味盎然、仿佛捕猎的红狐,“不如你自己来寻找吧——我的所在、我的目的、我的身份——”
而后电话被挂断。
嘟声在听筒里孤单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