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阵在梦中一字排开，无数利刃闪烁着光芒。

然而、火焰并不惧怕剑刃。

华青行轻轻挥手，极高温的火焰转瞬卷上那些剑刃，刹那间，言雨的剑刃就已经纷纷凋散。

“还记得我说过吗？那些家伙也是意识海的造物，因而有杀死的价值——”围绕着火焰的华青行走向他，“‘魇’也一样。”

——所以，可以被吞噬。

言雨忽然觉得可笑。

他想起她在救下他时对他说，他们的敌人其实与他们相同，他们不过是同一起源的不同分支。

双方皆是意识海的造物，无穷且虚无的海洋的碎片，既然他们的对手能被吞噬，那魇也能。

终于意识到了这点的言雨顿觉荒谬万分，好像一切都建筑在了一个虚浮的基点上。

梦里的火焰像梦外一样灼热，华青行的意识正在逐渐吞没他——他像个真正被困在火场中的人，等待着死亡。

言雨徒劳地凝聚着剑刃，但它们还未成型就已经被火焰消融。

火魔女走到了他面前。

她用纤长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停在他脸上的目光犹如情人般温柔，落在他耳边的话语仿若情人的细语。

“成为我的食粮吧。”她说。

——这是他死前会听到的最后话语吧？

言雨想，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滑过，连同无数其它。

他的父母、朋友、徐开、祁林……严铃子。

一生的景象被压缩在短短瞬间，他以为他平凡至极，却以一种奇异莫名的方式死去。

这让他又一次开始觉得可笑。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向这场死亡。

『不行！』

一个意识忽地插入两人之间，无数红色的蝴蝶从火星下诞生，向着天空飞舞。

“什……？”

火魔女满脸诧异，红蝶向她涌去，闪烁的粼粉落进火中，融成一体。

“我的火焰……怎么会？！”

——那些蝴蝶诞生自她的火焰，它们由她的火焰塑造，此时此刻，正在阻挡着她！

“可恶！”她咒骂，无数蝴蝶在梦中起舞，被火焰吞噬，又从火焰中涅槃而生。

这场景甚至比纯粹的烈火更加美丽。

但对言雨而言，它只有一个意义：机会。

意志再度凝聚起利刃，无数刀刃从半空开始下坠。

华青行立刻抬头，眼底刀映着剑光，而她的面容也随剑光冷却，峻峭如寒冬中的山峰。

“……我不会再让你得逞的。”

这瞬间，言雨听见了她的声音，近乎喃喃，险些被火焰掩盖。

剑刃落至她眼前。

而火焰也在这个瞬间骤然升温。

一瞬间梦中的场景从红色转变为了苍蓝，极高温度的烈火将剑刃也好蝴蝶也好瞬间侵吞。

华青行的面容已经彻底冰冷。

“没想到这个梦还有这样的能动性。”她以冰冷的语调说道，“不过，算了。”

——在她眼中好像没有事比这更重要。

苍蓝色的火焰几乎将这个梦境燃烧殆尽了。

“我要杀死你。”她说。

言雨绝望地闭上眼睛。

最后一只红蝶在梦中扑打着翅膀，它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失去了同伴的力量，它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将梦与外界连接。

苍蓝色的火焰逐渐将言雨包裹，这片火焰彻底侵吞他的意识已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红色的蝴蝶抽动着，从翅膀开始逐渐化成了飞灰，然而它还努力，努力地想要引导——

火焰彻底聚拢。

蝴蝶消散于烈火中。

——可就字这个瞬间一道银光忽地落下，将言雨眼前的烈火一下子劈开！

矮个子少年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梦中。

言雨的视野已经模糊，汗水和吞噬让他几近失去意识。

他只能抬眼，在一片模糊中看到那个身影飞快地驱散火焰，不顾一切地拽住他、大喊着“快走”将他拽离了梦境。

……他本能地、依赖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依靠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拉着。

身后还传来华青行叫喊的声音，几只蝴蝶拼命地从火焰中诞生，扰乱了她的视线。

火焰直到最后一刻还想要追上他们，然而虚无的意志之海根本就不把这样小小的意志火焰放在眼中。

火焰蹿入黑暗、转瞬就被更强大的意志所吞没。

而言雨则在最后的闪念后、闭上了眼睛。

——徐开……

黑暗，宛若沉浮的泡沫。

他咕嘟嘟地吐着气泡，把意识的碎片一片片拼合在梦中。

“太好了……意识已经在自我修复了，再睡一会儿大概就能醒了。”

梦境里的昏迷是意识消耗到了一定限度的证明，就像梦里的梦一样是危险的信号。

“人的意识果然很强韧啊。”

模糊中，他似乎听见什么人的声音，似乎正在喃喃自语。

“不过他明明是魇……”

——魇？

这个名词让言雨猛然睁开眼睛，突地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

青色的双眼。

——这个人不是徐开。

这瞬间言雨只能想到这点，虽然有着徐开的面容，但青色的双眼和胸口挂着的捕梦网——

“是你。”

是一直与他敌对的青眸少年。

言雨的目光在瞬间冷彻，强打起所有精神调动着警戒。

觉察到他陡然转变的态度，少年悻悻地垂下双眼。

“这里是哪里？”

“你的梦。”

“我的……哎？”言雨这才发觉他下意识调动的其实是自己在梦中设下的防御陷阱。

——这里的确是他的梦。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话语出口时言雨才豁然发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对方所救。

少年抬起了双眼，青色的眼睛眨了眨。

“你和其他的魇不一样，不是吗？”他回答。

……那双眼睛一片真挚。

可是，它出现在这张面容上，却只让言雨想要避开。

他移开了目光，眼前的面容让原本想问的问题如鲠在喉，脱口而出时已经完全成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用徐开的样子……”

——徐开的面容。

他见过这少年在不同梦境中用不同的面容，他可以这样做，那为什么是徐开？

那是言雨最无法接受的模样。

因为徐开正是被那少年杀死的。

他紧紧地握住拳，努力不去看那张脸。

“你明明知道他是——”

话语断在一半，沉默在梦中肆意地蔓延。

少年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外表最容易让你信任。”

耳边传来些许响动，那少年坐在了他梦中的草地上。

“那之后……”他开口说道，“你一直藏得很好。”

而后，他开始叙述。

上次在梦中相遇后他没有放弃，继续在梦中寻找着言雨的踪影。

但言雨比那时更加谨慎了，他小心翼翼地掩盖起自己修改梦的踪迹。

所以这段时间里少年一直没有出现，并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找不到。

——直到之前。

“意识海上……有蝴蝶。”

“蝴蝶？”

“对，红色的蝴蝶。”

像火一样跳动着的美丽蝴蝶。

少年立刻明白了那一定是某只魇的产物，种群的本能让他立刻想消灭那些蝴蝶。

但他停了下手，因为他意识到，这里还在意识海中。

一只魇努力让他的造物在海中不被消融……一定有其理由。

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思索这件事后，少年上前，轻触着那只蝴蝶。

蝴蝶停留在他的指尖。

而后，将他引向了一个梦境——

燃烧着火焰的梦境。

铺天盖地的、燃烧着仇恨与欲望意识的火焰。

——还有言雨。

“你看起来就要死了。”少年说。

言雨不置可否。

他看着地面的青草，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所以……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

思绪百转千回，都只压缩在火焰动摇的一刻。

他选择了他记忆中，言雨最亲近的面容。

言雨狠狠握紧拳。

对方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的——他已然明白这点。

明白却不代表能够释怀，他抓住地上的草叶，拼命在意识地塑造它们被捏碎时青草的气息，做事能让他冷静下来。

“那么，现在已经可以了吧？”他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尝试并不成功，“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不要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我眼前。

沉默。

“抱歉。”而后少年说，“我做不到。”

“为什么？！”

地面上的青草连同草根一起被拔起。

言雨猛地坐起身，瞪向眼前的人。

但率先迎接他的是一阵眩晕，脑海似乎被什么东西搅拌成了螺旋。

“你才刚醒，不要勉强。”少年说。

好笑的是，他这句话说得完全像是个人类，让言雨一阵胸闷。

他不顾越来越强的眩晕感，咬住牙起身，丢下少年，转身，离开了梦境。

梦中再度沉静下来，只有少年一人坐在空旷的草原上，经历了比先前更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抬起头，向着天空，轻声叹息着：

“是吗……原来这家伙叫徐开啊……”

PS:感冒咳嗽得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