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里言雨没再遇到青眸少年。
现实的生活因为梦里的平息而一跃又回到了台前。
周五上午的上学路上,祁林忽然递给他两张电影票。
“给你。”她说。
“哎……?”言雨明显一愣。
“铃子上次和我说想去看这个电影,我刚好拿到两张票。”祁林说。
言雨张口结舌。
他想问“你是怎么拿到票的”,也想问“为什么不自己去”,但更想问的,是“为什么给我”。
太多的问题挤压着大脑,反而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似乎是读懂了他,祁林笑了。
“前两天抽奖抽的……不过那天我刚好有事。”她一一回答,“拿去吧,你喜欢铃子不是吗?”
上学的路上一下子多出了一个红色的灯笼。
“这个、我……”言雨试图解释什么,但他的面容已经彻底出卖了他,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祁林笑得更开心了。
“放心,我支持你。”她冲言雨眨了眨眼,“所以,去吧。”
她把电影票塞进言雨手中。
——对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言雨只得傻笑着接过了祁林递来的电影票,低头看着它,继续傻笑。
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他一直觉得这句话不太恰当,放到他身上,应该是负数才对。
光是这两张电影票和他对周末的想象就足以让梦中的一切变得微不足道。
这时候的他还对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无所觉,就像身在梦中的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般。
日后再度回想——此时此刻,所有的事都像一个被丝线牵扯着的梦境。
而这梦境由他自己创造。
…………
……
那场电影的时间是在周六下午。
天气并不算好,天空被阴云笼罩,不过这已经一丝一毫不能影响言雨的心情了。
虽然多少有些迟疑,不过严铃子最后并没有拒绝言雨的邀请,只是周六下午的天阴得相当突然,电影院里的空气一片湿漉。
等他们走出电影院时,大理石的地面已经能明显看到一层水渍,外头果然下起了雨,蒙蒙细雨遮盖了前路。
“你有带伞吗?”严铃子问言雨。
“嗯。”言雨点头,仿佛还沉浸在电影中,但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里他并没有在看电影,而是在用眼角偷看身边的严铃子。
电影院里的光线昏暗,只有银幕上的微光照了出来,勾勒出了严铃子的面容,让她的眼睛闪烁着光彩。
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在他的梦中也未曾出现——毕竟他很少看电影,甚至从未进过电影院。
现实带来的东西有时即便梦也见不到。
他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坐在电影院中。
……现在的他们完全就是在约会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在电影的过程中他甚至想伸手严铃子的手,却被电影中的爆炸声惊醒,最终没有伸出。
“不介意的话送我去公交站吧?”严铃子的话一下子把他从思绪中拽出,言雨愣了愣,这才发觉严铃子其实并没有带伞。
“啊……嗯。”
他当然不介意。
电影院,下雨天,唯一的一把伞……一切似乎梦境。
街道上的人潮似乎因为下雨而渐渐消散,这样的氛围最适合雨中漫步,他们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雨水落在伞上敲打发出声响。
“说起来,上次也是雨天呢……”严灵子看着伞边落下的水,轻声喃喃着。
——上一次她在街道上遇上言雨的时候。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言雨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这着实不是个适合在约会时提起的话题,言雨勾起一抹苦笑。
他的思绪还是顺着这句话飘向了远方。
“是啊……”他轻声呢喃。
一样的雨天,只不过那时撑着伞的是严铃子,不是他;他们两人的立场好似发生了转换。
严铃子并没有再开口,两人沉默地向前走,时间似乎被隔离在雨声中,被撕扯成破碎的小块。
“那个,关于那天的事……”最后还是言雨开口说道,“我一直……想谢谢你。”
“谢我吗?”严玲子一愣,脚步不由得停下。
言雨随她停下,他转身,两人的目光有一瞬接触。
紧接着言雨避开了,他低头看着地面,因雨水带来的细流潺潺流过脚边。
“谢谢你那时……鼓励我……”
话语落在四周喧嚣的城市里,差一点儿就被车水马龙掩盖。
严铃子笑了。
她的笑容就像灰暗天空下的一灿花火。
“笨蛋,说什么谢谢啊?”她说,“看到你当时的模样,谁都会那样做的。”
……可事实上,来的就只有她而已。
这句话他藏在心底,他笑了笑,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铃子?”
“啊!”严铃子回头,“小翎!”
站在言雨身后的是前一段言雨在梦中见过的少女,章诗翎。
只见她撑着伞,就算是周末也穿着校服,但即便是校服也足以体现出她娇小的身形,衣服上少许的装饰更让她添了几分可爱。
言雨只得退开一步,严铃子一下子就蹿进了章诗翎的雨伞下同。
“小翎,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因为我要补习呀。”章诗翎说道,她比了比自己背后背着的书包,“你呢?在……约会?”她说着瞥了眼言雨。
“啊?哎?不、不是啦!”严铃子慌忙挥手,“看起来是这样吗?我们只不过、呃,一起出来而已。”
越描会越黑,因此严铃子只做了最基础的解释就急忙转移话题:“对了,能遮我回去吗?我忘了带伞了。”
“好啊!”章诗翎爽快地答应。
眼见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言雨只好露出一抹带着遗憾的苦笑,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反正,来日方长。
道别后他转身离开,然而,他的脚步并没有迈出多远。
“嗯……?”
身后、传来了某些视线。
……就如同那天他在学校门口感觉到的一般。
言雨急忙转头。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不远处,并肩而行的章诗翎与严铃子。
“——来得正是时候。”
隔天梦中,华青行冲着他露出微笑。
“怎么了?”言雨困惑地走过去,只见她抬头看向天空。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言雨仍旧一片茫然,华青行低头看他,唇角似笑非笑。
她抬手,赤红色的烈焰立刻环上坐在一侧的梦主人,那些旋转的火焰升起又坠落宛若半空飞舞的绸缎。
……那是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美丽。
言雨一直这样觉得,尽管梦境必须以现实为基础,但火魔女的现实明显与他不同。
她能展现出来的美丽是言雨永远无法想象的。
然而隐藏在那之下的是火魔女的意志,它正缓缓地改变着梦境。
突然。
所有绸缎溃散般崩解,掉落的火星犹如空中飘浮的火山灰,烧灼着四周的空气。
梦瞬间被染上了火焰的颜色。
言雨平静地注视着四周。
他并不觉得诧异,好像一切本该如此,意志化为烈火侵吞着梦境的最后一丝残骸。
这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毁过的那些梦,曾经如此美丽的它们就那样毁灭在了他手中……
可现在不同,那只蝴蝶仍在飞舞,在空中渐渐消融,它的鳞粉仍旧停留在空中,闪烁着光辉。
梦,正在消解。
他们站立的地方逐渐陷入漆黑的虚无,梦散发着最后的光辉。
赤红的、美丽的、犹如落下的夕阳般……
——美丽的东西只有在将要毁灭时才会最为美丽。
因为毁灭会让美丽变得永恒。
刹那、顷刻、瞬顷、须臾、转瞬。
蝴蝶在空中飞翔着死亡,它的所有光辉于此刻绽放,不可思议地美丽。
言雨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被触动了,仅仅一刻的琴弦发出颤音,他的视野不知不觉模糊,眼角充斥了泪水。
但更多的、却是某种满足。
……梦啊,就应该如此。
该凋零、该破碎、该消逝、该碎裂成万千光之粉芥,于意识之海中,纷纷飘散。
这一刻一切才是真正的圆满,这一刻……他才终于得到了这个梦。
泪水划落。
言雨猛地甩头将自己眼角的泪水连同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一并甩开,他捕捉着华青行的身影,发现她正在半空,手中握着的火焰是梦的核心。
她像是美味般舔着唇角,那团火焰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消散……融化进了她的身体。
而梦主人在一旁呆呆地望向半空中的她,他在梦中没有意识,他在梦中什么都没法做到。
梦消散。
火魔女一点点让它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像水滴回归海洋,拥抱了梦中残留着的意识。
就在它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刹那,言雨看见梦主人的面容上有一层轻纱被一瞬撕开,底下露出的面容让他一瞬间僵在梦中。
他见过那张脸。
——那是与严铃子同伴的、他的同学……
周一早上,言雨一来到教室就听见了隔壁班上有人死去的消息。
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因听说是心脏骤停——就算不是一定真的是这样,但一定也差了多少——
听说当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死去而医生又没有办法判断确切的死因时,他们就会填上这个名称。
言雨坐在座位上,突地感觉到一阵茫然。
他听着四周传来的细碎议论,那个消散梦境的梦主人忽然出现在他脑海。
——啊,就是他啊……
仿佛隔着一层纱似的,他这样想着。
为什么他在之前没有注意到那是他的同学呢?
他恍惚,他开口想与人说些什么,却又最终闭上了嘴。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与梦境之间的关联。
而唯一隐约知道它的祁林,今天并没有来学校。
几天后,祁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