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过去与现在的荆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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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荆亚的首都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那是座即便在远处也能够看到的城市,因为它就位于高山之上,据永冰阳说,在城堡之后,便是危崖,文茨皮尔总以这样的姿态拒绝所有的来犯者。
看着文茨皮尔,他的神色变得复杂,像是既怀念,又因为怀念而痛苦,因而开始拒绝着那里。
“还好吗?”何南与他并肩而行——如果要说他这半个月里有什么重大收获的话,那就是学会了骑马,马上战斗什么的尚且不行,但至少赶路还没有什么问题,“故地重游……看起来不是那么令人开心啊。”
“起码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永冰阳苦笑一下,“不过,没想到,三百年时间,它一点也没有改变啊……”
“因为保养得当吧。”何南随口说道。
可他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在他眼中,那座城市的上方盘踞着一团风暴般的能量,那能量是暗红色的,比血液的颜色还深,不断向外扩展着,连绵着四周的土地与天空。
无论是大地还是天都因此而改变了色调,先前看见的灰色大地正是那暗色的延伸……
何南不由得摁住自己的左眼,永冰阳看见了他的动作,问道:“你才是,还好吧?”
“啊?嗯……”何南含糊着点点头,“只是那附近的能量太过庞杂了。”
要是靠近那里,还不知道会复杂成什么样,他心想。
“不如戴个眼罩吧。”永冰阳说。
“什么?”何南有些茫然。
“像海盗那样戴个眼罩,需要的时候再拿下来就好了。”从永冰阳的表情上,一时半会儿分不清他究竟是认真建议还是在开玩笑。
何南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自己戴着单边眼罩的模样,决定还是十动然拒。
“现在荆亚的首都还是这里吗?”而永冰阳已经开始向车夫问道。
“这几年是的。”车夫立刻回答,作为夺拉蒙斯王室的仆人,他对于这些“国际”上的事都略知一二,向他这些事再好不过了,“在这之前曾经迁过几次都。”
“迁都?”何南皱眉,“为什么?”迁都是国家大事,按理来说在没有战争的年代不会出现太多次才对。
“因为文茨皮尔地理上不太有利啊。”车夫理所当然地说,“既然要建都,自然是距离夺拉蒙斯或禄沙合比较近为好吧?可以更容易得到来自两国的援助。”
“这个……”听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对,何南揉了揉额头,决定不去考虑这些,“那这两年为什么又迁回去了?”
“那就是现在的荆亚王登基后的事了……”
“——莱伊蒙茨三世。”何南转头,就看见奇易抱着瓦伊拉坐在了外头,“这是他的名字。”
又是不认识的名字,还是外国名,还很长,何南决定在心底把他称为“莱某”。
这个莱某应该就是荆亚现在的国王了,瓦伊拉知道他的名字,这倒让何南有些惊讶,要知道瓦伊拉虽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王宫大小姐,但卡尔利斯同样没有告诉她太多东西。
至于他是不是顾虑到瓦伊拉很快就是禄沙合的人就不得而知了——国王本人并没有随军出征,而是在玛拉就打道回府。
“我的历史老师说,他几年前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把首都迁回当年大战的地方。”瓦伊拉继续说道,“说是为了恢复荆亚的传统。”但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摆脱其它两个国家的牵制。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奇易代替其他人问道。
“我没有见过,怎么知道?”瓦伊拉说,“不过听说是个很严厉的人。”
“严厉啊……”何南望向地平线上的那座城市,觉得这个词相当符合城市给予他的印象。
“荆亚是以民风彪悍而闻名的。”永冰阳从另外一个角度为这个词做了补充,“三百年前的时候,经常向外输出武力。”
“输出武力是指什么?”听起来不像是侵略。
“雇佣兵。”永冰阳说,“夺拉蒙斯的西海上经常有海盗出没,禄沙合的南方也并不太平。”
禄沙合的南方似乎是与传闻中的沙漠大陆接壤的,何南忍不住瞥了那车夫一眼,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何南这才叹了口气:“到处都不太平啊。”
“一个世界,如果是纯粹的太平盛世,那才奇怪吧?”永冰阳笑道,“我们只能不断向那个方向努力。”
努力,但永远达不到,何南想,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达不到的就是达不到。
瓦伊拉的表情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有些阴郁,奇易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拯救世界就是第一步啦。”
而他们距离拯救世界,至少还有从这里到地平线的距离。
当晚他们随夺拉蒙斯的部队休息,领军的将领让部队不生火、不扎营,竭尽全力不引起远处城市的注意,禄沙合的部队也在这个晚上与他们汇合,勇气之门、祈祷之门与来自根源世界的英雄三方力量汇聚到了一处。
高级将领们立刻召开了会议商量进军事宜,何南和永冰阳也理所当然地受到邀请前往(不如说是被拽去了),但他们两人显然都对军事一无所知,整场会议都处在茫然且走神的状态。
好在何南至少听懂了会议结论:先派遣一小队人马试探荆亚部队的所在地,大部队暂且按兵不动。
而就像英雄们对于军事上的事一无所知一样,军队对于封印或净化厄运之门同样毫无帮助,夺拉蒙斯的将领对他们说:“再往前,要采取怎样的行动就靠您们自己了。”
敬称让何南很不习惯,但永冰阳却坦然接受下来,并且问道:“交给我们自由判断吗?”
“是的,毕竟我们……对此也不知道什么。”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何南和永冰阳一起返回几人马车停靠的地方,何南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忽然问道:“三百年前,厄运之门在什么地方?”
“啊?”永冰阳因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仔细想想我还没有问过这件事。”何南叹了口气,“既然马上就要进入王城,总该把漏下的细节都说上一遍吧?”
“……也是啊。”永冰阳说道。
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微妙的神色,似乎想要碰触自己的回忆,却又因为回忆而被刺伤。
往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其他人都会默契地停下询问,一群人一并旅行,避免不产生隔阂相当重要,更何况永冰阳在这方面可谓是前科累累。
何南抓了抓头发,迪沃亚黑紫色的树林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中。
这段时间里那样的景象总是在他脑海中徘徊不止,仿佛正无声地催促他尽快去拯救世界。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呀……”他轻声说道。
永冰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继续向前走,脚步在荆亚的土地上撞出沉闷声响。
夺拉蒙斯的勇者忽然开口了:“我其实相当害怕……对于去文茨皮尔。”他说。
何南有些惊讶——不是因为这个事实,而是因为他竟然向他述说了,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都被近乎彻底的漆黑所笼罩吗?
无营火、未点灯,地无光,反而是天空有些许暗淡的星子,并不璀璨,反而像是遥远恒星正在燃烧完自己最后的一点余光般。
黑夜是容易让人麻痹的,至少对于现代人来说如此,何南停顿了一会儿,怀疑起了是不是因此才有了这段对话。
“害怕什么?”他问,“再次失败吗?”
“对啊。”黑夜中传来了永冰阳隐约的苦笑,“要是……这次也没能净化门该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和苦笑都足够轻,仿佛转瞬便要溶解并消失在黑夜里,可何南却觉得自己的左眼突地痛了起来,他一把摁住那只看不见正常世界的眼睛,猛地摇了摇头。
“都到了这里,也没有迟疑的余地了。”他说,声音陡然高了一些,让永冰阳不由得投来惊讶的目光。
“也是啊。”他应和道,脸上的讶异之色未减,“你——”
何南深吸了一口气,脚步顿了下来。
“没事。”他说,声音渐渐恢复了冷静,“只是……想起了得到这个能力时的事。”
——迪沃亚的一切随着回忆进入脑海。
站在他面前有着少女身姿的镜子,化成泡沫从他的手指间不断涌走,被双眼刻进脑海中的蚀骨之痛。
“那时的我……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在脑海中叫嚣的杀意,不断翻腾着的尖叫声……但所有的声音,其实都出自他自身。
左眼又疼痛了起来,何南轻“啧”了一声,意识到那疼痛并非实体,而是他主观上的臆想——那是幻痛。
“然后我才明白了试炼的意思。”他说,记忆中的镜像露出丑恶的微笑,对他咧开了嘴,“它要我……清晰地看见、眼前的现实。”
所以才给予了他这只眼睛,让他可以看清他应当看清的现实。
永冰阳沉默。
他们正站在荆亚的旷野边缘,他们面前,风呼啸而过他们身前,卷起他们的气息,冲向遥远且不可知远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
“对我来说,所谓的现实,就是因为我的过错,三百年里,这个世界仍受着折磨。”他说道,“所以……我会去。”
“就算害怕再度踏上那里吗?”
“是啊,这件事……难道不是自我们从加里出发时,就已经知道了吗?”
声音中的最后一丝迷惘消失了。
那在方才那片黑夜中、随着接近文茨皮尔而出现的迷惘彻底散去,变得清澈而稳定。
何南心底不由得腾起了几分羡慕之情。
但他羡慕的就近是什么呢?——大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吧。
两人又彼此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何南说道:“回去吧。”
“嗯。”
两人开始向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PS:顺便一说,佩尔孔纳亚的文字与迪沃亚的相同,但读音、词法、语法都是不同的,语言上是完全的另一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