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玛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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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上的小镇并不叫艾里普隘口,而是叫玛拉。
听说这里的居民很多都有着荆亚人的血统,但从他们的外貌上,何南全然看不出什么分别。
在进入小镇前,他把一直关机的手机打开了一会儿,因为一直关机的缘故它还能坚持更长时间,之前,大约路途到达一半时,他就已经发觉自己会错过第二天的课。
“已经在上课了。”这会儿时间又已经流逝了。
“在意吗?”永冰阳问了一句。
“还好。”何南说。
“我反正这几天没课。”
“啧。”难怪他一脸悠哉。
“不过,等玛拉那边安定下来后,最好还是回根源世界一趟。”永冰阳又说,“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说得也是。”何南点头同意。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事情绝不会如他们打算的那样如意——玛拉镇内,气氛非同寻常地紧张。
穿着盔甲的人不断往来,他们各个神情严肃、手握兵刃,何南和永冰阳对望一眼,神色不约而同地严肃了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对,奇易探出头,目光扫过身侧的街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具体的。”何南说道,“但是可以肯定,状况不妙。”
“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吧。”永冰阳则说道。
玛拉镇自然有旅店,据说这是为往来商旅提供的停歇地,但眼下这状况,自然没有商队会在这里停留。
甚至看店的人都打起了磕睡,在何南敲了敲他面前的柜子后才猛然惊醒过来,打着哈欠问他们想做什么,并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种时候?”他吞吞吐吐地说,“这种局面下……?”
“像这种时候还有生意来不好吗?”何南微笑着问他,“不过,能顺便劳烦你告诉我们,‘这种局面’是什么局面吗?”
大约是害怕把难得上门的旅客赶跑,老板看起来并不乐意,于是何南很快又有了一次实践“哪怕在不同世界、不同城市里,钱永远畅通无阻”的机会。
“是外面那些难民。”
“难民?”一行人都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凭这个表情,老板确定他们真的一点状况也不了解,他叹息一口气,说道:“因为之前一直封锁着边境,那些难民十分激动,很可能要闹事啊。”
——所以士兵才在警戒着。
何南转头去看瓦伊拉,小女孩脸上,此时一丝血色也没有。
尽管情况不妙,但几人还是在旅店安顿下来,在那之后马不停蹄地去了隘口。
城墙堵住了道路,关楼高耸,遮盖向天空望去的视线,何南向两侧看去,灰色的墙体一直蜿蜒到了视野尽头,它们后头,艾里普山脉依然屹立于视野中。
“真是……严峻啊。”何南不由得喃喃。
“的确。”永冰阳说,他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在三百年前,这里或许还没有这样的城墙。
“别感慨了。”奇易在后头推了他们一把,“卡尔利斯的信呢?”
国王交给他们的信件有王室的火漆印,它说明了几人为何会来这里,以及他们将要做些什么。
他们凭这封信见到了守边的将领,对方一脸抱歉地对他们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现在可不是出关的好时机。”
“是因为难民吗?”何南问。
“正是。”将领为难地点点头,“请你们还是在镇上多呆一段时间。”
幸好国王给的钱足够多,他们也不需要为钱财发愁。
他们离开关口,正巧看到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压着偷渡者,打算将他们遣返。
那些偷渡者看起来像是数月没有好好吃饭般消瘦,从衣裳破裂的下摆处可以看到明显的肋骨。
瓦伊拉躲到了奇易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打量,自从来到玛拉后她就出乎意料的安静,大约是眼前过多的事实冲击了她的大脑。
几个零零散散的士兵跟在押送偷渡者的队伍后面,脸上满是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忧。
“夺拉蒙斯看样子也和平很久了啊……”永冰阳轻声说,“那种表情,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对于即将开始的、未知的战争惴惴不安的表情。
“回旅馆吧。”何南说。
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再说起要回根源世界,他们就这样在玛拉镇的旅店里停留,静观事态变化。
连晚饭也是在各自的房间里解决,这里的伙食自然比上加里精致,加上现状焦灼,何南只吃了一般便把它们丢在一旁,走到窗边想拉开窗户透透气。
他的窗户正对着马厩,他们带来的马就在那里,何南顺势向那里望去,却意外地捕捉到了另一个身影。
“……?”那身青绿色的衣服是?
蓝色是夺拉蒙斯王室的象征色,故而瓦伊拉在离开加里时,把原本明蓝色的裙子换成了绿色。
何南走下楼:“瓦伊拉,你在这里做什么?”
“噫!”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她的动静惊动了身边的马,后者发出一声嘶鸣,“啊、别叫了!别叫了……”
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马匹,却适得其反,何南见状走上前:“你太着急了,它反而会更不安。”
在他的安抚下,马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一手是他和永冰阳学的,不过他愿意教,这倒让何南有些意外。
身边的瓦伊拉悻悻地收回手,低着头没有说话,何南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黑夜在她脸上剪出一片阴影。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最后何南问道,“不开心?”
他能看见阴影下她轻咬着的嘴唇。
“与你无关。”瓦伊拉说,声音明显是从唇缝中挤出来的。
“小小年纪别学永冰阳。”何南说,永冰阳此时此刻大概正在什么地方打着喷嚏,“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你还小,完全有资格抱怨。”
虽然说他从小就没有多少抱怨的机会,何南想,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对瓦伊拉这样说,多少也是因此吧。
然而瓦伊拉对这话并不买账,她“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想当个小孩。”
——这还真是个孩子的想法啊。
何南差一点儿就像奇易那样发出“呜哇”的惊叹声了。
他们又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何南才听见瓦伊拉新的声音:“我一直以为,身为王,父王是会为所有人着想的……”
然而现实状况却是他任由那些难民死去了——她如是说。
何南明白了,这是个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幻灭了的女孩,据说人在小时候很容易觉得父亲无所不能,何南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经历,但瓦伊拉显然正处于这个阶段。
现在该怎么办?他可没有太多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这个……你父亲有自己的考量。”他迟疑一下,说道。
“那是什么?”
这小鬼还挺难缠的,何南想。
“你还小,这种事就——”
“我的确是个小孩,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瓦伊拉狠狠瞪着他,“拿‘你还小’来搪塞人是件很过分的事!”
……真的很难缠啊?!
何南只得说:“抱歉——不过,既然如此,你就该自己得出结论。”
毕竟就算他是人生上的前辈也只不过是一介高中生而已,除了想成为英雄,也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犯中二病的时刻。
至于站在这里指导后辈?且不说是一时兴起所为,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出什么丑。
“呜……”听见他这么说,瓦伊拉又咬了咬唇。
何南想了想,又说道:“你要知道,世界上是没有纯粹的好人,就算是永……勇者也是这样。”
永冰阳的名字差一点儿脱口而出,幸好他很快想起两人间依然隔着重重坚冰,那冰块一直就没有融化的迹象。
“勇者……”瓦伊拉喃喃道,头垂得更低了,似乎正在沉思。
她大概很喜欢勇者吧——另一个世界的勇者少年摸了摸鼻子——生活于现世的传说什么的,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他记得之前在加里,她就经常带着关于勇者的绘本……
“勇者的书,你有带着吗?”他忽然说。
“咦?啊,有啊。”瓦伊拉顿了顿,“那本书……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读给我听。”
“妈妈吗?”
“嗯,她几年前去世了。”
“噢……”该说抱歉吗?何南想了想,决定放弃,“如果你想,奇易会很乐意读给你听。”
瓦伊拉猛然抬起了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从里头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啊?”何南一愣,“是、是吧……”不,他才没有那个意思,这是过度解读啊!
“书里说,勇者有面对一切的勇气……”而瓦伊拉已经径自得出了结论,“嗯……一定是这样……”
何南顿时哑口无言。
瓦伊拉向他看来,她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亮,熠熠生辉。
“我明白了!”她说道,“谢谢你!”
“不、不用谢……”
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何南只能看着她独自跑开,隔了很久,才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现在的小孩子啊……”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身边的马儿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蔑视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话说你到底为啥转会大巴黎啊……好痛!别咬我啊!”
——这天晚上,在他入睡前。
他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