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窥见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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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永远无法避免。”何朔说，“因为世界是个零和游戏。”

要获得，必须要去夺取，两全其美的方法只存在于理想乡与乌托邦。

“所以要选择。”他说道，“会造成多少伤害？能带来多少收益？不是收获最多的行为就是最合理的，所有一切都有权重。”

——对现在的何南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现实……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拳头的正面碰到了柔软的身体，红色疯狂地在视野中扰动。

墨绿与绀蓝都已经褪去，世界正处在血腥统治之下，他挥起另一只手，只觉得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闪烁。

“杀死她！”声音尖声惊叫。

无数声音都在尖叫。

它们汇聚成尖锐的大合唱，高昂的声响让鼓膜发通。

另一手的拳头狠狠挥出，他的视野中，红色被向下拖出一道血痕，一声落地声传来，清晰地闯进满是耳鸣的世界。

——那么，杀了她吧。

脑海中的声音在冷静彻骨地喧嚣。

他眼前看到的一切，他该面对的一切，他不想也不应当死在这里，他还有个世界要去拯救，而面对她，他没有出路。

最小的牺牲就是唯一的死亡，只要解决掉引发攻击的少女，所有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杀死她，用自己的双手将其毁灭，扼住她的咽喉，切断她的呼吸。

将这个与他有相似身姿的少女杀死，她有着完美根源世界人类的模样，完美到足以让他产生彻底的同理心。

……怀之说得没错，在这里，他归根结底只是个杀人者而已。

恶寒顺着脊背几乎要将他冻伤，血色渐渐泛开，他看见了眼前怀之的脸，和那些抽象画一样的色彩混杂在一起。

她倒在地上，她纤细的脖子被他的双手握在其中，指尖下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她挣扎时起伏的呼吸，她的生命就在他掌中，他马上就要——把她杀死。

“去死。”他又或者他脑海中的声音低声说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无穷无尽的诅咒，他的憎恨，他的怨怼，一脚踏进了血池之中，剩下的一切都随之起舞。

雾中的那个马特尔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指尖渗出鲜红，那颜色在他眼中宛如漆黑，他想起那个晚上站在路灯的光芒之外，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害怕失败。

仿佛能够透过其看见自己的无能。

害怕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消失，终究要滑落到无底的深渊之中。

说到底，何南不相信砥砺而行最终涅槃这样的童话。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不愿摁下遴选会报名的按钮。

为什么要和兄长踏上一样的道路？

只不过是为了让别开脸时有个额外的借口罢了。

心口仿佛有尖刀正在一寸寸刺入，疼痛流淌出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幻影中的尸骸一并消失不见。

而他对这样的自己同样憎恶万分。

——那就去抹杀好了。

那声音说。

怀之就在他眼前，因窒息而瞪大双眼，嘴里发出不成声的细小呜咽，被死死卡住的喉头微弱地起伏，手指抵抗性地在他手上留下数道爪痕。

她就在这里，鲜血流淌成河，大雾弥漫天际，腐臭泛滥成灾。

闪烁的声音渐渐合成一体，又彻底成为了他口中的言语，他忽地意识到，从始至终，就只有他的声音。

这是他的旅程，他需要面对的事情，他之所以把史蒂拉与奇异赶走，就是因为他渐渐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都只与他有关。

何南怔忡着看向被他扼住咽喉的少女，后者也正在看向他，他们的目光相互接触。

之后她笑了，抬手，冰凉的手掌贴上何南脸侧。

……而她的身影就在这时化成无数泡沫，消散在眼前。

何南跪倒在地，地面上，全然没有另一个人曾经在这里的体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怀之就不在这里。

作为陪同他到最后的旅伴，她应当是最初被确保返回原本的世界的。

可试炼之地的幻境见过她的身影，它把那姿态保留……作为何南自己的镜像。

在那里被杀死的，就是他自己。

拳头狠狠砸在了地面，视野中又是一阵红色的涟漪不断泛开。

这些光景他曾在体力透支时见过，宛如从万花筒中窥探到的世界。

何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刀，步履艰难地向洞穴深处走去。

在那里，碎裂的石碑上头，那只巨大的眼球已经又一次出现，正凝视着他的身影。

“这下……你满意了吧？”何南看着它，喃喃低语，“这就是我所看到的……现实。”

刀子插进了那只眼睛中。

黑色的眼睛流出无数的鲜血，将整个碑面染红。

“呜……”他的左眼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疼痛，何南不由得闭上单侧的眼睛，却发现在另一边的视觉中，抽象画消失了。

而疼痛也渐渐消失，他睁开左眼，只看见了一片绚烂的色彩——

绀蓝色是河流，乳白色是世界的底色，他抬起手，每一下移动都带出一片鲜红。

闭上右眼时，真实的世界完全消失，他看着自己的手，银灰色的藏水，他的手指一片群青。

“这就是……”他轻声说道，“给予失败者的力量。”

他回想着之前还在自己眼中的疯狂的色彩地狱，闭了闭眼，抽动自己挥手时残落的能量，向着一侧洞壁挥去！

——深褐色在乳白色之间东躲西藏，不希望被他人发现。

石壁随力量粉碎。

掉落的石头像正在鲜红色的海洋中游戏。

何南走向那坍塌了的地方，只见在被凿出的坑洼中，那些黑褐色如同丑陋的伤口。

“……”

一深一浅两种颜色仿佛正在战斗。

浅色涌上，深色便退去；反之亦然，两者的边界如同潮水般模糊不清。

如果他施加一些助力，战局会不会发生改变？

何南不确定这件事，他望向那深褐色深处，只觉得那里一望无际，似乎连接着深邃又无边际的空间。

“何南——！”

声音自远处传来，长长地呼唤着他，空气中有微妙的浅粉色正在流动，音波在空中打了个来回还在回响。

何南转头，洞穴入口处的石头被挪开了少许，看得见外面的光，奇易正从那里挣扎着爬进来，边向他走来，边说道：

“太好了，终于把洞口挖开了，你没事吧？魔王那个家伙，突然出现乱攻击一通，结果看见没有人，就又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莫名其妙……对了，怀之呢？她去哪儿了？……何南？”

她伸出手，在何南面前晃来晃去，一连困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何南注视着她，握着藏水的手又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不……”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语调平静，“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奇易歪了歪头，“那怀之去哪了？”

“她在根源世界，我们看到的那个只是幻影而已。”

“啊？什么？怎么回事？”一句话里有太多的信息，奇易的脑袋上冒出了清晰可见的问号，“是谁做的？……为了什么？”

“是啊，那大概是……”——是勇者试炼的延续，是这个洞穴给予他的考核，“为了让我看清这里的东西。”

他把目光转回洞壁上，在他的左眼中，深褐色的伤口不断扭曲着、改变着形状，它之上，如同菌丝般向外延伸着，消失在了空中。

“这里……？”奇易脸上的问号变得越来越大，“什么都没有啊？”

……她看不见。

那光怪陆离的世界仅存在于他的眼里。

何南垂了垂目光，忽然问道：“奇易，你知道机械降神吗？”

“那是什么？”奇易歪了歪头，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没有来由，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题说道。

“在戏剧陷入困境的时候，拥有强大力量的神会忽然降临，帮角色脱离困境。”

“听起来不是很高明的手法。”奇易如是评价道。

“有时侯也并非如此。”何南笑了笑，但对于词意的辨析并不是他的打算，“现在在我们眼前的……就是机械降神。”

“什么意思？”奇易更糊涂了。

何南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之前我一直在困惑，为什么那些植物会在短时间里进化到现在这种程度。”

“呜嗯。”这问题奇易听过，早他们的来路上，他有时也会像自言自语般地问这个问题。

“有个最简单的答案。”何南说，“‘神’帮助了它们。”

“这、这样啊……”

这就是何南说机械降神的原因。

他对于魔物陷入困惑，而“神”解释了这点——强大外力的介入就是导致一切的原因。

“你觉得，那力量是什么？”奇易问何南。

“我不知道。”何南干脆地回答，“但是……它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