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费米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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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吗？
在察觉到异状前，何南已经被这个问题困住。
答案几乎是冲口而出：“不后悔。”
可转瞬，他又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些什么不对，它太过绝对，无法说明更多更详细的问题，不足以用来真切表述他的状态。
是以他迟疑片刻后，又在答案上加上了个限定条件：“……要是真的成为勇者的话。”
“这不是马后炮么？”奇易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种特殊的光芒，与她身侧的泉水同雕。
成功就不后悔，失败了就相反，仔细想想其中的逻辑十分诡辩。
“嗯……”何南想了想，“也是。”
他盯着泉水，就好像期待里头有活鱼能够补充来迪沃亚以后完全没有摄入的肉类蛋白似的。
“但没有成功的话肯定还是会后悔吧。”他说，“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失败的尝试后再不会有机会。
甚至曾前往过异世界的人再被另一个世界选为勇者的记录也是零。
“就算不后悔前来这里，我也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努力。”何南笑了笑，把目光移了回来，语调也变得轻松。
“你已经很努力了。”奇易也笑了，“至少比其他离开的人努力？”
“他们有些只是运气不好。”就像熊鹏云，“而且，就算是这样，我也会觉得还有我能做的。”
“哼嗯——”奇易歪着头，声音平淡，“但是，能不能成为勇者，并不全是努力。”
何南顿了两秒。
“嗯，是啊。”他轻笑着说。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回去吧。”然后何南说。
“嗯。”奇易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回去吧……你记得路吗？”
“记得。”何南转身看着前方的树林，“不相信吗？”
“当然相信。”奇易笑道，“我可是认为你会成为勇者的呢。”
于是他们往回走，在一片黑紫色的树林中，何南其实并不能准确找到来时的路，一旦他们移开视线，那些植物就自作主张地改变了模样。
不过奇易那样说了，他不想辜负她所说的话。
更何况道路也并非全然没有了踪迹，他依然能够隐约看出他们的来路，如果说这些植物拥有意识，那它们一定还未曾想过把两人困在这里。
……意识。
就像马特尔一样。
先前他们遇到的巨木显然不仅拥有自主意识，还拥有智慧，从各种意义上来看，都与人类十分相似。
尽管明白那是敌人，何南有时又忍不住去细想如此种种。
他对自己的敌人并不了解，所知的只有看到的那部分——迪沃亚的居民显然不喜欢谈论敌人。
被谈论得更多的是它们带来的影响，大地和植物的腐坏，村庄荒废，他们不得不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不过在遇到马特尔后，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更多的信息，例如能够与他们对话的魔物已属高级，大部分的魔物甚至不能交谈，只会不断攻击他们。
可这其实并不意味着那些魔物没有自我意识，只是它们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像人”而已。
“呼……”何南长舒了一口气。
道路上已经有一些他曾注意到过的标志，说明他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听见一些“沙沙”声，他转头注视着那个方向，目光正好擦过奇易的身侧。
“你在想什么？”她正走在他身边，“好像没有来的时候警觉。”
“只是掌握了规律和技巧。”何南说，“所以有些走神了。”
“哇哦，在想之后的冒险吗？”
“嗯——其实是在想费米悖论。”
“咦？什么……？”奇易一脸茫然。
“人类无法在宇宙中找到其它智慧生物。”何南神神在在地说，“是因为其它生物都是鲸鱼。”
他觉得奇易脑袋上的问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没事，你别想太多。”
“感觉被小看了！”奇易鼓着腮，生气地瞪着他，“还有，同样的话也要对你对哦。”
“嗯……？”
“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抵达试炼之地。”她说，“除此之外，不要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何南哑然失笑，“无论是之后的路、要面对的事，还有其他人……”
“可是——”
何南一把拉住了她。
他把手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奇易的话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在一片“沙沙”声中，似乎混进了些什么。
奇易皱眉听着，那声音像是微小的鞭子在滑破空气，时不时在各个方向上响起。
“是飞叶。”她压低了声音。
几天前的战斗中，他们第一次遇到了叫这个名字的小型魔物。
它们并没有藤蔓或巨树那样的攻击力，只是在各个地方远远地飞着，然而它们是所有植物的确眼睛，甚至能让魔物注意到原本看不到的地方。
“快走。”何南同样压低了声音，“别管那些声音了。”
那些发出“沙沙”声的植物无法靠近河流，但飞叶却能。
他们无法判断飞叶是否能从这些植物那获取消息，却知道一旦被飞叶发现，接下来袭来的就会是更多具有强大攻击力的魔物。
奇易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他们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沙沙”声渐渐隐去，比那更加细小的飞叶破风声也彻底息声，取而代之的是河水的潺潺流动。
他们已经能够看见水光了，紧张的神经这才多多少少放松了下来。
村子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直接走向荒废的村落。
怀之和史蒂拉已经回到村子里。
她们看见两人，均不由得面露困惑——或许是看到了他们的脸色。
“有飞叶。”何南说，“就在林子里徘徊。”
史蒂拉立刻熄灭了刚燃起的一条团火。
有敌人的眼线意味着不能生火，怀之因此皱了皱眉。
没有火就意味着不能复习。
“这里还安全吗？”金妮抬起头问史蒂拉，“要不要连夜……”
“彻夜行船你会受不了的。”史蒂拉立刻反对，“而且，距离试炼之地只有不到两天路了，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前路的战斗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拥有古老勇者传说就是有这点不好，就算敌人在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也知道剩下百分之十时间，他们会出现在试炼之地。
“安排守夜吧。”何南建议，“留一两……一个人清醒着，剩下的人去睡。”
他说了一半，才意识到现在的人数已经安排不了两个人守夜了。
“我来守上半夜。”怀之立刻说道，“奇易和金妮需要休息。”
“那么，我选择下半夜。”史蒂拉接着说。
“喂喂……”一时间没找到插话何南揉了揉额头，“你们好歹给我留点时间？把午夜分给我怎么样？”
他们简略地划分完了时间，天色一旦暗下，没有了火光的村子一片漆黑。
“像是鬼城……”奇易小声地嘀咕着，没有发觉，并非像——这个村子已是名副其实的鬼城。
“别想些有的没的。”何南说道，“快睡。”
之后，寂静降临，他睁着眼睛望向头顶的星空，忽地想起奇易之前的问题。
——后悔吗？
从未来望向过去，永远都会有令人后悔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眠之中。
*
梦中，他坐在狭小的船舱里。
时间随着外头的河流缓慢地流动，有时候轻缓到他甚至无法察觉。
在这段旅途中偶尔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刻，在所有劳累之间，得以喘息的间隙。
甚至连怀之也放下了手中的课本望向外头，水光打在她的镜片之上，一层又一层地彼此跳动，仿佛睡眠时用的摇晃的硬币。
“真难得看见你休息呢。”奇易从他身边发声，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笑眯眯地看着怀之的脸侧。
即便这么多天同船而行，她们间的直接对话依然相当稀少，何南不由得偷偷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他没敢真正抬头注视，似乎怕自己的举动打断了这难得的场景，又或者稍许的惬意让他没有心思改变现状。
“劳逸结合。”怀之说，声音像水声，“偶尔……也是需要休息一下的。”
“你的成绩一定很好。”奇易无不羡慕地说道，她歪着头，一缕碎发从额上垂下。
何南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他想着，旅途中或许真的有这么样一段对话。
而怀之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看向船舱外，波光粼粼。
“你为什么会来遴选会呢？”奇易接着说道，“你的话，就算不用如此，也能考得上吧……”
水声缓缓地流动着。
潺潺声一下接着一下，彼此有序，在彻底晴好的天气里，与闪动的粼光中相办相随。
怀之回答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在梦中，何南一点儿也不介意事情的最终发展。
奇易舔着唇角，慢慢地，又说出了剩下的话：
“你……抛下其它，来到异世界……”她说，“如果没有成为勇者，会后悔吗？”
PS:文中关于鲸鱼的论述来自诺曼·史宾拉德的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