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另外一面,彼时学校里所有人都无法注视到的尽头。
麦当劳里,洪梦昊不断晃动着杯子里的吸管。
“咔咔”的微弱声响回荡在四周,那声音让她不安,可她着实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因何而如此躁动。
“……鬼打墙。”在她面前,徐浩之缓缓地吐出了那个词,“这就是他们遭遇到的一切。”
“被困在一个地方怎么也走不出来的现象吗……”洪梦昊“啧”了一声,“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吧?”
“怎么说?”
“大白天的鬼打墙吗?”
“难道鬼打墙还有规定发生时间吗?”徐浩之挑衅地抬了抬眉毛。
“对于恐怖故事而言,环境是相当重要的。”洪梦昊生硬地答道,“不然,恐怖游戏不至于都把时间定在晚上。”
“这可不是什么恐怖游戏。”徐浩之耸了耸肩,“虽然,我们的确在进行‘游戏’就是了。”
这似乎是个玩笑,可洪梦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好笑。
她的脸因为焦躁而紧紧绷着,薄唇也抿着,她一点也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脑海中的某处却又在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之前,徐浩之从来不会“游戏”这个字眼。
——他一直说人生大冒险并非游戏。
但在游戏的间隙中,有什么东西微妙地发生了改变。
洪梦昊悄然咬了咬牙,将自己那若有若无的不安彻底地归结于这转变。
“比起鬼打墙。”她说,声音依然硬邦邦的,“这更像是误入了异空间吧?”
“哈,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徐浩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笑。
“在一个鬼故事里,我不倾向使用太过科学化的词汇。”洪梦昊这样说道。
她用的词相当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这让徐浩之抬了抬眼,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嗤笑。
“得了吧。”他说,“你并不在意这些。”
“什么?”
“你不是因为想写个鬼故事才将它写成鬼故事的。”对面的少年抱起了双臂,“你这么写,只是因为它比较方便而已。”
“你想说什么?”不安——
犹如瓶子正在风中摇晃。
装了水的瓶子折射出无数光芒,四散的光芒在天花板上飞舞。
忽地有一滴水落进了瓶中,反射出的光瞬息扩散开来,在天花板的装饰间来回摇摆。
“你又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那样想的?”她眯起了眼睛。
瓶子破裂时的声音清脆。
“咔擦”“咔擦”的像未落地就已有无数碎片。
“哈!”徐浩之又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声,“你忘了吗?这也是我的故事。”
碎裂的瓶子——流出的水——向着地面——坠毁。
五光十色地掉落了一地,七零八落地闪烁着光芒。
“——它是我的故事,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是啊,作家。”徐浩之说,“为此,你甚至不惜改变我的性格,不是吗?”
“正是如此;我为了这个故事,才与你玩这个游戏的。”等等。
“无视他人意愿,把他人作为主角进行描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在说这种话吗?”有什么不对……
“我会一直说下去的。”徐浩之露出了尖锐的笑容,目光挑衅似的向她看来,“这可是‘关于我的故事’。”
“——”
糟糕。
洪梦昊这才意识到方才她一直觉得不对的事是什么——
她被徐浩之诱导进了陷阱中。
对面的少年露出得胜的表情,那表情也是他标志性的,在这漫长又短暂的间隙中曾多次在洪梦昊眼前闪现。
——洪梦昊不喜欢他露出这种表情。
毕竟胜负有数,他的胜利,也就意味着她的失败。
徐浩之注视着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
“那么,干脆还是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吧。”他以一种悠哉的口吻说道。
可那态度却让洪梦昊瞬间浑身紧绷——越是轻松,后方越有可能潜藏危险,平静的地面看起来可能是泥沼,看似无害的动物瞬息可能致命。
她迅速回想了一下他们话题的最初,他们从讲述中停下后,他们最初在讨论的问题:
鬼打墙。
“那时,我们遇到的,或许是鬼打墙,或许不是。”徐浩之说,“决定最终结果的并非作者,而是读者。”
“这还真是个新鲜说法。”洪梦昊说道,声音充满不悦。
“不,你应当听过——‘作者已死’,不是吗?”
洪梦昊的呼吸平白一滞,她咬了咬牙,瞪着徐浩之。
这反应已然是徐浩之的胜利。
他抿了抿唇,笑了:“看样子,果然是听说过啊。”
身为作者应当知道的事……不对,那是身为这个故事的书写人应当知道的事。
“当作品被解读时,其中的作者就已不复存在,而故事犹如未被观测的量子,在被看到时才成为唯一的形态。”徐浩之这样说。
“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洪梦昊缓缓地说道,气息随着每一个词句向外飘出,“当故事被说出时,作者便已不再参与其中。”
“正是如此。”徐浩之似乎相当愉快地笑了,“在阅读当中,作者是最不应当参与进去的人。”
“——现在还远未到开始创作时。”
“真的是这样吗?”
洪梦昊不说话了,她沉默地握着可乐杯,过了一会儿,又把桌上的薯条塞进嘴里。
然后,她说:“不管是不是,不管是否被阅读……它与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没有关系。”
“是吗?但在这个故事中,你最为困扰的,不就是这点吗?”
微妙的不安与躁动瞬间又回到了身边。
无数瓶子在他的话语中不住摇晃,流泻出的水声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悦耳。
她觉得自己合了合眼睛,但这个动作犹如徐浩之口中未被观测的量子,存在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
“不。”她努力试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且无动于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她已失去了维持这点的能力,它们烟消云散在某些被改变的过往之中。
徐浩之低声笑了。
他说:“继续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