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从那栋废屋返回家中。
他越过了漫长、漆黑、无声的楼梯,到家时迎接他的是冰冷、死寂的空间。
上夜班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他近乎一进客厅就失去了所有力道。
——支持他走回家的到底是什么?
后来他想,一定是对于那栋屋子更深层的恐惧。
直到他坐到沙发上时才终于有了脱离那地方的实感,沙发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已身在家中。
颤栗感一下子爆发而出,他在颤抖中听见自己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
那时的屋子比现在还要安静,除了打战的声音便只有钟表在“滴答”作响。
徐浩之只觉得那声音格外渗人,他坐在沙发上向那里望去,惨淡的月光正好让他能够捕捉到上头的时间。
两点十分。
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秒针正好停留在“12”的位置上,于是分针动了一下,到了“2”的位置。
由于惊恐,当时的一秒就好似一小时那样漫长,他死死盯住那时钟,那个时间便也因此烙在了他脑中。
而现在,显示在他手机上头的时间,同样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2:10:00。
徐浩之怔了征,那时间在他怔忡的片刻间开始跳动。
他伸手去拿手机,忽地发觉自己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手机上,是一条洪梦昊发来的短信,短信上写着:
“力量强大又与桃白业有关的地方,我们去过。”
徐浩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并不是有意忽视那个地方,只是他下意识地不去想它,不去想那个结果。
——可他走进这间书房时,时间刚好是午夜。
现在这个熟悉的数字又展现在了眼前……
蹊跷得过分,甚至让他开始认为这并不是个巧合。
徐浩之的脊背上满是冷汗,颤栗从后颈直冲向尾椎,他甚至无法在椅子上坐稳,轮子的拖拽声在书房中响起。
他死死地盯住手机上的时钟,电子数字闪动着、跳向了两点十一分。
它似乎用了格外长的时间才走过了六十秒,简直如同在不断挣扎着、不愿变更般。
徐浩之心道,这一定是个错觉。
可即便是个错觉,也足以让他惶惑不安。
四周寂静得针落可闻,他吞了口唾沫,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
身下椅子的变形声也大得惊人,他摁住自己的左胸口,只觉得掌心下的心脏正疯狂跳动。
“不、只是个……巧合吧?”他喃喃道。
这句话甚至没法说服他自己。
但,要是它真的不是巧合,又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人在那里……那真的只是“像是”而已吗?
徐浩之坐不住了,他冲进客厅,打开了电灯,房间里瞬间灯火通明。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冷汗淋漓,他抬头看向头顶的吸顶灯,忽地发觉它无法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尽管屋子里是明亮的,但因为这明亮,外头的黑夜显得更加漆黑了。
楼下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他竟然到这时才注意到,托它的福,此时这间屋子就像是个漂浮在一个纯然黑暗的空间中。
“浩之?”女孩儿的声音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幽幽传来,“你怎么了?”
他僵硬地转头,桃白业的身影出现在卧室门口,她有半身仍在门内,只探出了半透明的上半身,无辜地窥探着客厅里的状况。
诡异、怪诞,却像是他与“正常”世界的唯一牵连——
“桃子。”他说,声音嘶哑,“诞生出……那东西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浩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桃白业反问道,“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
三年时间。
一千零九十五天。
两万六千二百八十个小时。
从未前往别处。
甚至无法离开他的视线。
放在推理小说里,这可是近乎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可在一个充斥着灵异事件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然而徐浩之不能不去相信她的说辞:即便他有再多的理由,他也无法怀疑桃白业。
因为她是他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唯一门票,亦是——他过往所作所为的,唯一一个实在残留。
桃白业轻轻笑了。
她从那木门上飘出,悄无声息地滑向他身边,向着他伸出双手。
“难道不是吗?自从在废屋里的那天晚上……自从你把我杀死之后。”她说道,“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徐浩之垂下头,流海的阴影覆盖了他双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出口的声音却近似喃喃:“是的,自从、那时候起。”
桃白业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没关系的,浩之,我不怪你。”她说。
时钟“滴答”作响。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她说,“因为——你可是浩之啊,不是吗?”
畸形的、畸变的、无理由的、无保留的,只让他的脊背也为之冻结般的关联。
徐浩之向前走了一步伐,像要顺势拥抱着幽灵少女般,他的身躯随之彻底动弹不得,犹如凝固在原地的苍白雕塑。
但桃白业却在这时褪开了,她叉着腰,宛如抱怨一样地说道:“真是的,浩之,到底怎么啦?”
——这是她一开始就提出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徐浩之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徐浩之说,这话有一半算是实话。
“关于那个女鬼的吗?”
“是的。”徐浩之看了眼客厅的时钟,时间还没有超过两点二十,“此外……”
“此外什么?”桃白业歪了歪头,既满是困惑又天真无邪,“浩之,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图书馆看看。”徐浩之终于说道,“现在就去。”
空气似有一瞬凝滞。
桃白业注视着他,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表情,一双眼睛空洞而漆黑——
但这只是瞬息间的事。
下个刹那,她变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嗯,好啊。”她说,“只要浩之想去,我就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