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之无言以对地看着桃白业，下半身还在桌子下面的女孩儿叉着腰，一脸质问的神色。

“快说呀，你在看什么呢？”她问道，从鼻腔里哼哼出两声鼻音。

按说她明明没有了身体，却还是能把气体喷出的声响弄得惟妙惟肖，真切到徐浩之一下子就能明白：她在不满。

不满的理由大约是他擅自从他们的对话中抽离了吧——这全然毫无道理，不讲理得如同桃白业本身一般。

“喂喂……”徐浩之低下头，小声地抱怨，“还不是因为你的声音太大了。”

“这和你在看什么是两码事吧？”桃白业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不要转移话题。”

“唔……”他们都太过了解对方了，这种小把戏果然不能在桃白业身上奏效，“对面那个女生。”他只得如实回答。

“嗯？”桃白业转身，抱起双臂四下打量，“哪一个？”

“脖子上有胎记的那一个。”眼前半透明的女孩像从桌子上长出来似的，颇为怪异。

“原来如此……”桃白业也看向对面的女生，“的确是个美人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生看女生，还能有什么意思？”桃白业“咯咯”笑了。

“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徐浩之含糊地说道。

“什么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桃白业的身体忽地沉了下去，又从他背后蹿出，“因为胎记？”

“才不是。”徐浩之皱起眉，“但是……”

但是，他也说不出理由。

就好似有只小虫钻进了他的脑袋，在里头不断钻出孔道，逼迫他那样想一般。

“哼嗯——”桃白业脱长尾音，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桌子上，“一见钟情？”

“都说了不是那样……”

“可是，她也在看着你哦？”

“啊？”这两者间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吧？徐浩之想。

不对，等等……？

他抬头向桃白业看了一眼。

女孩儿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对面。

徐浩之看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双甜美的眼睛，让徐浩之想起熟透了的桑葚，过去的小区里有户人家种了桑树，他和桃白业一到夏天便去摘熟透了的果子。

熟到头的桑葚紫得发黑，那种讨人喜欢的黑色就像眼前少女眼中的色彩。

被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有些羞涩地笑笑，急忙低头去看自己身前桌上的作业本。

“她认识你？”桃白业发问了。

她没有用“你认识她吗”——因为三年时间，他们一直形影不离，徐浩之认识的人显然都有她一份。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徐浩之小声嘟囔着。

“说得也是——啊，她又看过来了。”声音活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仔细想想，她死去时明明也是个孩子，现在的思维却像是个真正的初中生般……

徐浩之打住旋转的思绪，坐直身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若在与人对话时还想着另外的事未免有些太过失礼。

他想。

这个想法平白地被添加进脑海中。

“啊，这个……”女生显然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抱歉，我不是有意盯着你看的。”

“没事。”毕竟他也差不多，也是因此才能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呃……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不是。”女生急忙摇头，“只是我觉得，我之前见过你。”

“你看，我就说吧。”桃白业笑了，她飘到那女生身边，“她对你一见钟情了。”

“……”你能别提那个词了吗？

女生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它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别误会，我不是想搭讪什么的。”她急忙解释道，“我好像在学校里碰到过你。”

“学校？”徐浩之愣了楞，“你是哪所学校的？”

女生说了名字。

果然是和徐浩之同一所学校。

“另外，我们上学的路也是同一条。”她微笑着说。

“咦……？”徐浩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初对视时的那阵尴尬消散后，她的话语开始变得自然——反而是徐浩之，在她的态度下越发不自然了起来。

他原本就不擅长和人交往，他想，桃白业窃笑着用手戳着他脸颊，一阵微凉，仿佛冷风越过了身侧。

“我、呃，没有注意到你过。”他说。

“你就是老说这种话才不受人欢迎的啦。”桃白业这样说，“不过，这才是浩之啊。”

“因为我没有和你搭过话。”女生这样说，“我走那里……就是为了安静。”

“和浩之你一样呢。”桃白业说。

“你不是吗？”女生问他。

“差不多吧……”徐浩之含糊地说道，“是种和自己对话的好方法。”

——和桃白业说话的好方法。

身侧的女鬼大笑了起来，对面的女生也因为他的措辞而露出笑容。

徐浩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颈，就听见对面的女生又一次开口道：“之前，我看到你和那些高中生打了一架。”

那些……？

“哎呀，我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观战呢。”桃白业用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角。

“你当时在那里？”徐浩之同样略显诧异。

“嗯，虽然站得远远的就是了。”女生的声音有些轻，似乎在抱歉自己没有上前帮忙。

“那些人是打算来敲诈我的。”因此，你用不着抱歉些什么。

“我知道。”女生说，垂了垂眼，“所以……我觉得你很勇敢。”

“……”

徐浩之觉得她完全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又或者，他的话语根本没能表达出他想表达的事情。

“我说啊，浩之。”桃白业忽地说道，“她是你的同学吧？”

徐浩之以对面女生看不见的程度微微点了点头。

桃白业“哼嗯”了一声，尾音拖长，像彗星的尾巴一样扫过徐浩之身侧。

那明亮的尾巴足以让徐浩之的注意力完全转回她身上。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被那些人敲诈过？”她问。

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徐浩之沉默着，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