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尖叫着逃窜。

脚步声在地板上留下零碎又杂乱的音符，它们反射在墙体间，变为回声越传越远。

但最终它们都被屋子本身吞没，只留下一连串空洞的尾音。

“咕、……呼啊……哈、哈啊……！”

呼吸因无助的叫喊及奔跑而被封锁在喉间，既无法吞咽又无法吐出。

它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窒息带来了耳鸣与视野的昏暗，有好一会儿时间，徐浩之觉得自己眼前一团漆黑。

那并非因为眼前无光，而是纯粹生理上的漆黑，让人一下子就能联想到死，联想到永劫的寂静。

——徐浩之险些因此跪倒在地。

脊背上汗涔涔，也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惊恐。

呼出的气息和心底一样冰冷，他伸手擦去额上的汗水，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只想着逃跑的他将所有事物都抛之脑后，奔跑途中，他所想的只有赶快远离那个地方——

远离那个有鬼的教室。

“这里……呼啊……这里是……？”是一楼。

冰冷的水泥墙仍在那里封锁住出口与希望。

徐浩之努力定住神，他试图用手电寻找其他人，黑暗中传来了她们的喘息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不敢移动手电——要是光照过去，最终什么都没能找到呢？

他的大脑已经被刚刚那诡异的场景彻底笼罩，这房子里的所有一切在此时的他眼中都是恐惧的象征。

“那是……那到底是什么？！”好在黑暗中又传来了桃白业的声音，“我甚至……甚至看不见它！”

话语间满是惧意，可徐浩之却因为这那恐惧而感到稍稍的安心。

他把手电挪向那里，终于顺利地找到了女孩儿的声音。

她也在颤抖，而后顺着光向徐浩之靠来。

“哪有鬼会让我们看见的！”接着传来的是洪梦昊的声响，“就是因为看不见……就是因为看不见……！”

手电的光亦向她挪去，她的声音在暗中掀起巨大回响。

像一场风暴正旋刮在屋内。

“——它才能耍着我们玩啊！”

光落在她身上，温度却像是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身边的桃白业咬着唇，她眼底有恐惧的光芒，莫名地像火。

“如果是那样，那我们逃出来也没有用！”嗓音尖锐，“它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洪梦昊猛然扭头向两人看来，她的眼睛里反射了手电的光。

徐浩之听见了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桃白业说得没错！既然敌人是隐形的，那么他们又要怎么找到它？

手电飞快移向四周，它扫过他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地面的灰尘，生怕那里凭空出现什么脚印。

他的耳朵也没有闲着，在恐惧下他所有感官都在调动到最大，他聆听着四周，三个人的呼吸、三个人的心跳，这里……只有三个人。

唾液“咕咚”一声滑过喉头，他战战兢兢地把手电光调回，喃喃说道：“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们在这里……对吧？”洪梦昊也在低语，惶惑不安的声音越过身侧。

“是啊，只有我们，呵呵。”桃白业的笑声只能用凄惨来形容，“所以，就算它把我们杀掉了，也——”

“不要再说了！”洪梦昊瞪向她，“别说这种的话，闭嘴……闭嘴！”

“——也没有人会发现！我们会失踪、会在这里腐烂、很久之后才会发现我们的尸体！我们会永远留在这里！”

“啪”！

仿佛带着破空声。

洪梦昊甩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桃白业脸上。

徐浩之吓了一跳，手电的光颤抖着笼罩住两人，被打的女孩儿还侧着脸，他能看见她脸上被打出的红晕。

空气有片刻的凝固。

紧接着。

“啪”！

她挥手打了回去。

这下轮到洪梦昊有些发懵：她大约是没想到对方竟就这样打了回来。

“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根本是在迁怒！你凭什么打我！”

话语间和话语后都带着诸多脏字，被突如其来地打了一巴掌，桃白业的怒气已经达到了极点。

“桃子，够了。”徐浩之急忙拦住她，“你先冷静一下！”

“哈？你是认真的吗？！她刚刚打了我啊！”

“可你也打了她吧？算你们扯平了。”

“扯平个鬼！这女人从我们到这里开始就和我不对付！我还应该多打她几巴掌呢？！”

“什么叫我一直和你不对付？！”洪梦昊终于从怔忡中回神，“明明是你一直在说对现状无益的吓人的话！”

“那你说的话就有用了吗？好笑！”

“你们都给我冷静一点！”徐浩之实在受不了了，他以最大的音量喊了出来，“你们这样做也没有任何帮助！”

——类似的事情似乎之前也发生过，当时的他勉强抑住了两位女性的怒火。

这场争端大概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苗头，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察觉？徐浩之的额角一阵刺痛。

他的嗓子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沙哑，而两位女孩儿这会儿也已一齐转头注视着他。

如果有外敌出现，争吵的人就更容易和好——现在的徐浩之就是那外敌。

两人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刺穿般，让他不由得脊背一凉。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桃白业率先说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呃……”徐浩之甚至不由得倒退了半步，大脑在她的目光下一片空白，“我有、注意到一些——”

“什么？”洪梦昊也问道，“你倒是说来看看。”

若是不能给出让她们满意的答案，这阵怒火就要全部撒在他身上了，他想。

尽管他说的并非真正的答案，但他希望这至少能让桃白业平息一些，他又想。

“我发现……这里、只有我们。”

“切，那种事我也知道。”桃白业脸上满是不满。

“我的意思是……”徐浩之绞尽脑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们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

“大半夜的，这里又没人，当然安静了！”

“不对，等等。”洪梦昊打断了桃白业，“他说的有道理。”

“哈？你也傻了不成？”

“你仔细想想，从我们进来开始，这里就安静得过分，不是吗？”徐浩之解释道，“什么声音都没有的那种。”

“嗯。”这下桃白业才终于点点头，安静地听他们解释。

“刚刚你也说了这里没人、是废弃建筑。”徐浩之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这样，这里才不该这么安静。”

“什么意思？”桃白业歪了歪头。

“像这种废弃建筑，不是会被各种各样的动作当成巢穴吗？”徐浩之说，“老鼠、蟑螂什么的……”

“恶心，我讨厌蟑螂。”

“我知道。”徐浩之苦笑，“这只是举例，我们之前不也看到过蝙蝠从这里飞出去吗？”

“这附近就这里最适合蝙蝠居住了。”洪梦昊也说，“但却一点儿迹象也没有。”

——气味、声音、排泄物、食物残渣，诸如此类。

桃白业这才终于真正安静下来。

她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还有，这里不是废弃很多年了吗？”徐浩之继续说道，“为什么课桌和黑板都还完好？甚至还有粉笔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桃白业向他逼近一步，“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这里……”

“我……我知道。”徐浩之吞咽着唾沫，“但你想想，除了灰，这里也太干净了吧？而且我们刚刚去的那个教室……”

“没多少灰尘。”桃白业喃喃自语。

沉默。

洪梦昊挪动着脚步，更向他们靠拢了一些。

徐浩之的手电向下照着，三双脚围成了一圈。

新浮出水面的事实让他们相互靠拢，彼此接近的后背犹如正在抵御着外界的黑暗。

“喂……”洪梦昊开口了，“我们别吵了吧……”

“嗯。”桃白业点头，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

“那我……呃，努力不害怕……”

小孩子的友情就是如此。

他们会为细小的东西争吵，也会轻而易举地和好。

尽管在这里的三人都与普通的孩子有所差别，但在这点上，他们仍与一般孩子别无二致。

徐浩之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不过，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看向另外两人，问道。

一件事解决了，现在该轮到更加性命攸关的事了。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睛，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浩之意识到，他虽然点明了现状，却根本没有想到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过眼下并没有人在乎这点，他们又都陷入了深深的无助中。

桃白业抬头，看向黑暗无声的一楼门厅与走廊，先前他们掀起的灰尘已经落下，微光让她能隐约捕捉到那里的物体。

被水泥封住的出口、漆黑的走廊、向上蜿蜒的楼梯、教室的木门。

“喂，我说。”她忽地开口，“刚刚那间教室。”

“什么？”

“——要不要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