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之愣在原地，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筋骨住了，呼吸因此凝固，心跳也因此停滞，甚至连思索也僵硬得发疼。

一时间，他觉得时间也像停顿一般，耳朵在此之中嗡鸣作响。

然后“咚”的一声，犹如某种沉重之物砸在了胸口，它凿破胸腔、折断擂鼓，直敲击在他的心口之上，从那里涌出来的无不是炽热又赤红的鲜血。

“小……梦……？”他又叫了一声。

女孩儿先前被他抓住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她看起来——是在害怕？

不，不是。

望向他的双眼里没有恐惧。

但那双眼睛却满是惊惶、痛苦与悲伤。

——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在宵若梦脸上。

胸口又是“咚”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很快那声音便连绵成片。

片刻前还像静止般的心脏突地开始疯狂跳动，每一次跃动都带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小……”

声音、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清晰地看见眼前女孩儿的双眼。

那双清澈的、漂亮的、时常平淡的、如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蓄积了晶莹的水光。

她在、哭。

可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吗？他们间的气氛从先前起就怪怪的。

还是因为这见鬼的屋子？所有人只要一踏这里，就会变得怪怪的。

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粉碎了一样疼痛，而桃白业的笑声几乎刺痛了他的耳膜。

那笑声满是嘲讽，气息如同细小的针不断地刺向他的脊背。

“别……别笑了！”他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

但会因此而停下动作的就不是桃白业了——那幽灵女孩儿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笑得更加嚣张。

不仅是她，连那原本被她的声音遮掩的细语声也开始发笑，尖锐的二重奏如同螺旋般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

徐浩之的手在颤抖，他觉得自己在那声音中看见了尖锐的獠牙。

那獠牙不将他彻底撕碎、扯裂、咬断就不会善罢甘休，它们会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咬下，抛进四周那些黑影口中。

——而这一切的滥觞，是他将她留在了黑暗中。

“住口……住口、停下！”他叫嚷着，几乎想要移动手电向别处探询笑声的来源，可他最终没能动手，手电的光仍死死地锁在宵若梦身上，“小梦……小梦！你冷静一点！”

很难说现在需要冷静的究竟是她还是他。

或许他只是在借用这种言语，来让自己也恢复平静。

“别去听他们的！”

宵若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是那么好看，甚至在被泪水濡湿后，变得更加美丽。

但是，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之下，她的嘴唇却是在微颤着的，她颤抖着说道：“不要……”

徐浩之的心像被丢进了冰窖里头，它被彻底冰封了，寒意席卷而过。

宵若梦向后退了一步，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不要。”她又说了一次，清晰而确切。

“小梦……？”在从内心蜿蜒开来的冰封中，徐浩之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比他想象得要更加颤抖。

他望向她的双眼，忽地意识到宵若梦其实并没有在看他。

虽然她着着实实是在对他说话，可她眼里，其实一直存在着另一个影子。

——心跳如擂鼓。

他终于明白，宵若梦就是追着那影子才来到的这里。

那影子在他们间划下了深深的鸿沟，那沟壑既无法抹平，亦无法跨越。

“我不能……不听那些话。”宵若梦在距他一步远的地方，以不可思议的、混杂着疼痛与平静的声音说道，“抱歉。”

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啊？

徐浩之心如刀绞。

“总、总之……”他向前走了一步，“小梦，先冷静下来。”

“哈哈。”桃白业的声音却在他话语的末梢响了起来，她吐出的言语，就像有黑色的旋涡流过他们身侧，“那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呢，浩之？现在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徐浩之狠狠咬了咬牙。

——不能。

他其实什么也没办法做到。

这种屋子……向来最擅长给人以这样的无力感。

可是，“能做些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是个问题。

比起这个，“想做什么”才显得更加重要，他同样是在不断按照这个念头行动。

耳边、那些笑声变得更加尖锐了。

徐浩之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再度握住了宵若梦的手腕。

指尖上，女孩儿的皮肤温暖，血脉不断地跳动着，让人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那里。

“小梦——……”

就算什么也做不到，他也不会放弃。

某种想法在他的心底回荡着，随着时间进行，变得越来越响，它呼啸着掠过，将一切席卷：

他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同伴独自一人面对这些黑暗。

这样的想法能通过语言传抵吗？

那是自他们离开那该死的鬼打墙后，不断重复的想法。

耳边的笑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于是仿佛得以摆脱它们的影响般，宵若梦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现在，徐浩之终于能从她眼中明确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了，他由是勾了勾唇角，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

有好一会时间，他们相顾无言，徐浩之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而后张了张嘴，试图说明方面才发生的事。

“嘻……”

“……？！”

走廊上，忽地传来了新的轻笑声。

那声音绝不属于桃白业，却让徐浩之觉得有些耳熟，直让他楞在原地。

宵若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扭过头，望向声音的来向。

而后，轻轻吐出了某个徐浩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念秋……”

——齐念秋。

那个被他牵连、卷入屋子而死去的少女。

“什……？！”

她在这里吗？

那个不断细语的声音……就是她吗？

为什么？

宵若梦看到了她吗？

徐浩之浑身一凛。

巨大的压迫感趋势着他转过头、顺着宵若梦的目光看去。

那里是走廊的一角，在那里堆积的黑暗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更加浓郁，不断向着他们压迫而来。

他吞了口唾沫，脑袋里嗡嗡直响。

“小梦，我们——”

话语顿住了。

耳边，再度传来了桃白业尖锐的笑声。

“她抛下你了，浩之！”她说，“她丢下你……去找那个幻影了。”

走廊上，最终只剩下了徐浩之一人，四周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最终还是将宵若梦，独自抛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