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生时被囚禁比较可怖，还是在死时无法离开比较痛苦？

但如果生与死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要突然间说出这件事呢？

“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桃白业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天真无邪，可四周的景色却与那口吻截然相反：

它们在衰败，整栋屋子都随之发出巨大的哀鸣声，墙壁甚至比他们当初看到时更加破旧，水泥天花板上有无数碎屑掉下。

徐浩之用手电照向自己头顶，惊骸地看着那里裂开的道道痕迹。

“这……这是……？”

“是这里被拆迁时的景象吗？”洪梦昊也满脸震惊。

徐浩之松开了握着宵若梦手的手去抹那些掉落的尘埃，那是水泥灰……是水泥在粉碎后留下的碎屑。

手指的确触到了那些东西，然而触摸的质感却很虚无缥缈，一瞬间，连他也无法确定这是否又是某种幻象。

“她应该不会……想就这样杀了我们吧？”洪梦昊小声说道，声音满是颤抖。

“我想应该不会。”徐浩之说，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勉强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她应该没有那个打算吧。”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的依据，或许是他觉得，若她真的有心杀戮，她就不会以那种游戏般的方式吓唬他们——

那些举动的本质是娱乐，以桃白业口中的报复来称呼大概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总而言之，它需要被惊吓对象的反应才能让始作俑者满意。

所以，徐浩之的确不认为桃白业是有意要杀死他们的，他们之间要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然而，这些都是针对“方才”的想法。

现在水泥块还在从他们头顶落下，玻璃也开始次第碎裂，手电的光能看到闪烁的碎片。

他忽然开始不确定自己的看法，又或者宵若梦所说的话对桃白业而言是个巨大刺激，无论如何，现在他们身边的状况都不像是一切能安然无恙。

可他还是对洪梦昊那样说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并且有信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只是努力将注意力又转回宵若梦与桃白业的对话上：

“当然有意义。”面对桃白业的问题，宵若梦高声答道，声音刚好盖过了徐浩之与洪梦昊的窃窃私语，“你最后……是被办公室吞没了吧？”

四周的景象变得更加糟糕了。

他们脚下的地面似乎正在不断地摇晃着，几乎让他们站不稳脚步。

徐浩之甚至看见一道裂缝在地上张开，像一张狰狞的大嘴。

“你的身体……应该还在办公室里吧？”她继续说道。

他们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

而理论上，他们现在也还在走向那里的路上。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讨厌啊……”桃白业嘀咕着。

比起向什么人述说，那声音更像是不断重复、无法遏制的喃喃自语，听得人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腾起一阵寒意。

所有的门又都同时打开又关上，身侧尚未碎裂的窗户上传来了拍打声——让人忍不住怀疑，当初这里被拆除时，是不是有人被关在了这些教室里。

“我讨厌，你这个女人。”桃白业说。

寒风席卷过走廊，四周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好极几度。

徐浩之猛地一个哆嗦，忽地意识到，那阵寒风的真正对象并不是宵若梦。

而是他。

就像在教学楼的走廊上。

那些手的目标虽是宵若梦，可她真正在针对的，一直是他！

“够、够了，桃子！”他厉声喝道，用放大的音量来掩盖自己声音间的微颤，“别这样做！”

寒意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开裂的天花板也逐渐弥补，洪梦昊抹了抹手电，先前掉上去的水泥灰已消失不见。

走廊恢复了寂静与黑暗，那模样一如他们前来这里时一样。

“浩之……”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声音，“我在等你。”

“……！”徐浩之浑身僵硬。

“这里又黑、又冷……你为什么不来？”

嗡鸣声。

如同警报一样在耳根深处响起。

一时间，他甚至无法分清那究竟是桃白业弄出的声响，还是他自身的耳鸣。

“你……等了那么久。”他说，这句话在此时此刻飞速旋转过的思绪中重复了千百次，“很孤独吧？”

“是啊。”桃白业“呵呵”笑了，那笑声既凄凉又寂寞，“一直一直，一个人。”

四周的黑暗突地变得更深了。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好像“没有光”与“漆黑”之间还有什么不同似的。

但身处其中的人却能够实在地感受到它的改变，犹如风里混入了一些远方的味道，其质感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身上。

徐浩之不由得握紧了手电筒，他觉得那些话语都撞击在他的鼓膜之上。

“我一直在等你……”桃白业说道，这些……真的是谎言吗？

不。

他并不那样认为。

就像先前的他并不认为桃白业打算杀死他们一样。

“我在等你来找我，浩之。”

——她在等一个将她抛弃的人。

撞击在鼓膜上的涟漪成了实质之物，它从他耳边传到他的手间、钻进他的心底。

它们于那里生成了某种共鸣，呼啸着席卷能触及的一切。

徐浩之倒吸了一口气，冰冷、阴暗的空气涌进他体内，他想，这就是桃白业一直呼吸的空气吗？

生时的囚禁和死后的束缚并不相同，活着的人能感受得到四周的状况——昼夜的变化、温度的改变、外头与自己无关的声音、原本的期望一点点消失。

他根本无法想象桃白业的体会，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

“既然如此……”徐浩之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你呢？”

宵若梦转过身注视着他。

徐浩之垂着头，死死地咬着唇。

桃白业没有回答。

她沉默了下来，屋子也随之缄默，他们共同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而后——

“啪”的一声。

远处亮起了一盏灯。

那灯光闪烁、暗淡，在遥远的地方，看起来反而更加让人不安。

然而，在那盏灯下面，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里的东西。

——一道螺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