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这么小?看把你吓的。”
乱作一团的脑海中,曙光直觉地想,能不害怕吗?来的可是她的催命符啊……
“你还真是弱到姥姥家。”
台风过境的脑海中,曙光愤愤地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先别说她是女的,就说善良老百姓vs凶恶大歹徒,也无疑是羊对上狼,获胜几率不超过十个百分点……
“不就是当回入门师傅么?你好歹是我带出来的,可别丢了我的脸。”
2012提前到来的脑海中,曙光烦躁地想,谁还管丢脸不丢脸,能活命才是重点……
“你那什么表情?老子好心安慰于你,居然敢不耐烦?”
“咝……”脸颊上的痛觉终于将魂飞天外的她拉回现实,正好这个时候,厢房的门开了,曙光下意识一个大跨步躲到满金身后。
“师傅居然怕徒弟,真是笑掉大牙。”高满金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上下打量从里头走出来的男子,只两眼便勾起嘴角,“哟哟,来了个优雅公子型。”
曙光缩在后面也偷眼看,男人已经洗去满身脏污,换了一身船工的短衫,身材修长,体格匀亭,及腰长发略带湿气,在脑后束成一束,正如满金所言,明明普通船工打扮,却给人一种错觉,觉得静静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优雅贵公子。
“为什么戴面具?”高满金好奇地问。
当然是为了杀人灭口之后逃跑方便啊,面具一摘就没人认得了,曙光在心中回答,顺便哀悼自己将来的可怜下场。
男人沉默了下,答道:“脸上有伤。”顿了顿,“会吓到人。”
高满金也没再追问,伸手把身后的胆小鬼拖出来,“你叫戚秀色?这个家伙就是你的入门师傅,虽然胆子小了点,不过驾船本领还过得去。走吧,丁管事叫你今天就上工。”
一路行到泊船的码头,曙光在途中下了个决定,那就是——逃跑。当然不是现在就逃,现在她要假装没认出对方,尽量使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到了晚上大家熟睡后,再逃个无影无踪。
可是,当满金上了他的寅虎舟准备出船,眼看就要留下她和这个危险的新徒弟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抑不住心慌,拽住他的袖子不放。
“还有事?”高满金问。
“满、满金,其实……其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命要紧,于是飞快瞥了眼几步开外的身影,压低嗓门小心道:“那个戚秀色,长得很像我一个仇人。”
“仇人?”高满金挑起一道眉。
“对,就是那种……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仇人。”她不敢讲得太明白,只能给点暗示。
“所以?”
“满金你能不能……能不能……”
“替你当这个入门师傅?”
她迟疑地点点头,满金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是安全的,只要能暂时隔开她和那个人,到了晚上她就能逃之夭夭了。
满金沉默了下,忽然朝她身后喊:“喂,戚秀色,过来把你薯瓜师傅拎走。简直丢尽老子的脸……”
在她睁大的双眼中,满金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直接摇船走人。
满金你个笨蛋……
毫无选择地,曙光战战兢兢带着戚秀色上了她的卯兔舟。
丁家船行也有专门用于货运的船,但这十二艘生肖舟则是专门载客用,舟身狭长,仅容两人并立,中央四根一人高的粗木,支起略带弧形的顶篷,为客人遮风挡雨,篷下四面敞开,两侧加以护栏,也有桌案和矮凳可供客人歇脚,行进动力则是靠船工在船尾摇橹。
整个早上,曙光载客的同时,竭力掩饰内心的戒慎恐惧,结结巴巴指导戚秀色如何用橹来回拨动河水行进,如何用橹绳借力,如何扳艄、推艄。
这个新徒弟话不多,在她解说的时候往往用点头表示明白,并没有东问西问,也没有刻意接近她,虽然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似乎感觉不出敌意。
一直保持警戒状态实在是件累人的事,过了晌午,客人逐渐稀少的空档,曙光拿出饭团准备填肚子时,自然而然生出一个想法:会不会其实他并没有认出她,这一切只是巧合?
侥幸的念头一旦在心里生根,便以飞快的速度发芽生长,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用无人察觉的方式密切观察他,越看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于是等傍晚收工回小跨院的时候,高满金看到的曙光已经能正常谈笑了。
他不知道的是,平静的表面下,曙光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斗争——要不要逃跑呢?毕竟现在没认出来不代表以后也认不出来,最保险的办法还是逃得远远的,可是,又很舍不得就这么丢了船行这份差事。
丁家船行包吃包住,又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不上工的时间完全是自由的。在尝试过多种职业后,船工这份差事是她最满意的,一做就是半年,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却又要抛下,去未知的地方重新开始……
感觉到有人接近,曙光回过神,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满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房中只剩下危险的新室友和自己。
看到戚秀色走近,她不免还是有点紧张,当一件外袍递到眼前时,她下意识接过,隔了三秒她反应过来,抖着手打开,果然在袍角发现自己为避免与别人拿错而绣上的一个歪歪斜斜的兔字。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鼓起勇气问:“你、你想怎么样?”
“还你。”戚秀色简单地回答。
“然、然后呢?”她戒备地盯着说完就径自走开去的身影。
“睡觉。”
是说暂时放过她?还是要慢慢折磨她?一整天都维持高度紧张的脑子像台使用过度的机器,迟钝地一格一格跳过各种猜想。
当可怕的想象堆积到无法承受的地步时,绝望的她忍不住为自己的小命抗争:“你到底来船行干什么?我又没有报官,而且一开始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做了好事还招祸,心里一阵委屈。
“和你一样。”
“什么?”
“挣钱糊口。”声音已经有点不耐烦。
就这么简单?
曙光还是有些怀疑,其实她还想问,那么多种挣钱路子,为什么偏偏就找到丁家船行来?可对着男人散发着“别惹我”信息的背影,又没那个胆子继续刨根问底。
虽然话语不代表一个人的真实意图,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对方似乎真的没有灭掉自己的意思。
曙光半信半疑想了很久,但身心的疲累让她下意识接受了对方的说辞。她乐观地安慰自己——也是,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船工,从来与人为善,此生最出格的意外就是穿越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固守明哲保身的原则,不会因多余的好奇心而介入什么奇怪的事件,作为历史的小尘埃,被人追杀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想象中,不,连想象都是多余,她接下来的人生就应该像春日里盼兮江泛舟一样,平静无波地流到终点。
这么一想,她彻底放松下来,不过这种放松的心情只维持到熄灯睡觉前为止,因为她突然想到,虽然生命没有威胁了,可是、可是那个要跟她一起睡通铺的男人,有变态强/暴前科啊!
“满金,我和你换个位置吧。”她跟满金打商量。
因为满金已经先一步在最里头躺下,那么无论她睡哪个位置,都跟戚秀色贴隔壁,她很怕这个有前科的家伙半夜摸进她的被窝啊。
“事真多。”满金嘀咕着起身,夹着棉被换到靠门的最外头。
“……”曙光傻眼,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满金……咱、咱们再换换?”
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棉被里蓦地爆出一声大吼:“老子帮你挡风还叽叽歪歪?!再陆褚贡鹚四悖
她吓得不敢吱声,这时戚秀色走到床边,站定看着她,示意她先选。
选什么选,还不是都一样……曙光委委屈屈爬上床,还是选择了中间的位置,起码一边是满金,总比被堵在最里头要安全一点。
最后上床的戚秀色吹熄了油灯,一阵后,曙光感觉身边躺下一个人,她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挪。
之后,所有的响动都消失了。
五人的通铺睡了三个人,还是显得很宽敞,曙光将自己整个裹进棉被里,拘谨地挺尸在中央,原先她花了一个月时间,才适应和满金一人一边共睡一张铺,如今又添加了陌生的气息,累了一天的身体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夜深人静。
轻缓规律的呼吸声昭示身边人皆已进入梦乡。
只有醒着的人,才能察觉暗夜里飘荡的那股甜香,丝丝缕缕,若有似无,是院中的桂花,前日雨后只剩下半树金粟,香味淡了许多,却在这宁静的夜晚,愈加悠远绵长。
许久,曙光忍不住又睁开眼,悄悄看向里侧的那道黑影。
也许,这个人也没那么坏……
她想起那天晚上,其实是他主动罢手的,当时并没有任何足以阻挡他兽行的外力,仔细回想,最后一眼中那道雨中的身影,浑身上下似乎透着一股哀绝的味道。
他为什么戴面具呢?甚至溺水时也不肯摘下来。那夜天太黑,她什么也没有看清,他脸上真的有吓人的伤痕吗?他又为什么会半夜在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落水?
谜一样的男人啊……
叹息着,她缓缓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