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大殿,夜半。
圣人颇有兴致地听着裴公念读,她还不时频频点头,睁着美目盯着下面那个恨不得抢地而钻的傻孩子。
她手心中的小龙在先前,似乎也有感主人凄苦,自顾消散而去。
太平在圣人旁边,一边拨着橘子一边听。不知不觉间,精心点缀的美甲上,也染上了一层澄黄果渍。
小不点都着腮帮仰面坐靠,她等着哥哥跳舞都等到两大盆葡萄吃完,也没等到。
没错,边上哥哥的那盆也被收进了她的小肚子。
便是干着那苦差事的裴尚书,念得口舌都干燥了,很想先讨一杯酒水润润嗓子。
圣人见也差不多了,便叫停了辛苦的大臣:“先念这些吧,想来裴爱卿精通算学,是不会有误的。”
李解脑袋是一片浆湖,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些年弄出了这么多财产、黑产,很多他听了都啧啧称奇。
平日他只会收上来管够的银子,便像那醉月居陈掌柜的账,他根本不在乎小板子黑了多少。
而有一些不过是心血来潮搞一下,过后就忘记了的。
一些个香铺就是,初衷无非是想研究一下长安市场上的精确度量衡,顺便调一种香料送给学妹,没事撩一下。
“四郎?四郎?你可有什么想说,还腹诽朕的安排不妥当么?”
等母亲连叫了两声,李解才反应过来,缩头就拜。
“母亲处置得当,儿臣先前忤逆了!还请母亲责备!”
女帝呵呵发笑:
“朕怎会怪你呢?朕是体谅孩儿呐!这么多事务,怕你开了府雇了职官也管不过来吧。”
她接着说:“今日大宴,就先不说这些公务,裴爱卿勤勉有加,做的不错!”
“微臣惶恐,为圣人分担国之财帛,原本微臣职责所在。”
裴公得了恩令,徐徐退下。
“四郎先回去吧,你耽误表演已经许久了。”
女帝说罢,便有羽衣霓裳的伶人款款上场,乐曲应时而鸣。
圣人说“耽误表演”,虽然明面上指的那些伶人将要表演的歌舞,但其实另有所指。
女帝和臣工的这一对一答,很清楚地确定了原本属于四皇子拥有的财产,已经定性,并为国有。
“公务”、“国之财帛”等词汇,诸公听得明明白白,所以他们终于等来了——
今夜晚宴上,被延误了档期的一出好戏的表演:李解财产分摊大会。
除了李解和小不点之外,众人跃跃欲试,目光灼灼。
各个党派为这一出大戏的上演,早已暗中磨拳擦踵,说李解是一个演员其实并不恰当,他充其量就是一个报幕员多一点。
但前提是女帝要不要保他,倘若李解没有觉醒御魂,没有重宝呈献,恐怕李解只能沦为朝堂之争的牺牲品,和他二哥一样发边改造。
那无疑也是一种保护,但不是像现在这种,更为直接的保护。
女帝作为裁判,其实很难。
但这时候的李解,正如同女帝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天家无情,他才懂了一半。
————
裴府,闺房。
坏人在书信中留下的题目,裴倩已经解出来了,她提着笔在愣愣出神,给他回复什么好呢?
(注:题目在第十四章末尾)
题目的答桉是:
塔有七层,最顶层的塔尖有三盏灯,往下依次倍增,一共三百八十一盏灯。
这题看起来繁复,其实好简单,只是题面的描述有些难懂而已。
裴倩一双大眼睛上的长睫毛一扇扇地抖动,数术总是好解,暗示就搞不明白了。
总不至于回信中只写上答桉吧,那不显得我好笨的样子。
他现在应该还在赴宴的吧,父亲也都没有回来。
不知道宴席究竟是怎样的,是不是有各种稀奇的表演,有各种珍馐美味,连二哥都没资格参加,想必规格很高吧。
哪一天我也能亲眼见着圣人?
这么想来,圣人还是我未来婆婆呢,嘿嘿!
婆婆?
瞎想什么呢,谁要嫁他!
裴家小姐重新将干涸的笔尖蘸上香墨,在一页铺开的秀纸上写下了娟娟字迹。
她也不吹干墨迹,就那样眼看着它自然风干,才仔细地收入信封之中,压在梳妆台收纳珠宝佩饰的小暗格中。
做完了这些,她才回到床榻,拉起香被睡下。
灯未熄,人也难眠。
……
睡在外间的丫环有些不安地扬起朦胧睡眼,看向小姐内房的方向,不清不楚地都哝道:
小姐这一夜都起来多少次了,怕不是阴虚脾寒,真的得了病吧。
明儿得跟管事说说,找个郎中来看才好。
————
兴庆宫。
经过一番康慨激扬的以理据争,分摊大会终于到了尾声。
几方人马各自得了好处,多少还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没人敢觊觎「留音盒」相关的好处。
没有人提,并不是说他们不想。
涉及到国之重器,无人敢出头,只能等圣人发话。
圣人自然心中有数,这件事交给太平、太子,或者任何朝堂党派都不妥当,但在只听命于自己的神龙卫中,无人有能耐堪当大任。
正面对敌、暗中破坏、窃密按察他们还行,设计御魂研究和炼金,可不是一众武夫能干得了的。
何况一切事务还要暗中进行,在不能走漏风声的同时,还需要经常在各个部门走动,尤其是司天监、少府监等人多眼杂之地。
谁人不知神龙卫出面,当事人就算没吓破个胆儿,旁人也会猜测有大事发生。
女帝不刻意地望了下边埋头喝闷酒的傻儿子。好像,这个事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四郎。
她心中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众位爱卿!就如这般处置吧,还望各府台使司各安其职,相互配合,为我子民安生尽一份应有之力。”
“另外,关于「隐龙卫」的筹划,众爱卿可有建言!”
好吧,女帝妈妈果然喜欢起些奇怪的名字,闷头喝酒的李解才不是不关心呢,他一直在听着。
总有一天,属于他的定要那些人连本带利都吐出来。学别人整一个三年之约吧。
这一天虽然离得远了些,但日子总要有盼头不是。
太平出列,欠身行礼抢答:
“回禀圣人,儿臣斗胆担此重任。儿臣平素里也有诸个营生府司有所往来,且原先也对四弟研究多有照拂……”
“所谓事不予则废,让儿臣处理新卫筹建,能免去诸多麻烦。”
太平话音刚落,太子也出列,他说:
“皇姐好像说得不对吧,若是你先前便知有相关「留音器」之事,为何不早早启奏圣人,还不是被四弟瞒过去了。”
“圣人以国之重器谋划新卫,可见其事之大,容不得微末差错。”
“儿臣不才,自知对炼金之道涉猎不深。但也愿请旨,自信揽下五成新卫筹备事务,定无半点差错……”
他稍有停顿,然后拔高音调:
“但察有错,请圣人废了儿臣的太子头衔!”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连一向沉稳的太平都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女帝心想,一个敢为人先,一个后发制人,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两个儿女都很不错。
可你呢?那个还在偷听中的弟弟,你还不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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