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严萱儿并未和他计较，“太子殿下没事就好。”

有宝道：“好在皇上还是相信太子的，所以派了张大人前去。”

“去干什么？”严萱儿有些不解。

有宝道：“据说是想办法活捉一只奇兵研究，看有无可行的解决之法。”

璇玑道：“听闻王雄的这支奇兵训练有素，想来活捉并没有那么简单。”

璇玑此话一出，有宝和严萱儿都看向了她。

“我随口说的。”璇玑笑了笑，“想来太子殿下会有办法的。”

严萱儿又问了有宝一些事，等回分霞院的时候，月亮都出来了。

璇玑提着灯笼，将严萱儿送到东院门口。

严萱儿扒着院门不肯走，“表姐，我今日能不能跟你睡？”

璇玑不肯，“你都多大了，还要人陪吗？”

“反正太子殿下又不在，表姐你就让我睡在西院嘛，今日听有宝说了那些，我有些害怕。”

“害怕就让翠芬陪着你。”璇玑还是不肯。

严萱儿道：“不，我就要表姐陪。”

璇玑算是服了她了，“好吧，那你跟我过来。”

严萱儿得逞后嘻嘻一笑，挽上了璇玑的胳膊，和她一同去了西院。

*

营帐中一灯如豆。

白沧躺在榻上，脸上毫无血色，他的胸前缠着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卫全捧着汤药进来，“殿下，药来了。”

白沧睁开眼，接过卫全手中的碗，一饮而尽，仅仅是喝药的动作，他胸前伤口的血又渗出了一些。

之前京城中并未听到有关王雄这支奇兵的任何风声，导致他低估了王雄，奇兵冲入阵中，不仅杀了不少人，还令他手下的将士骇破了胆，若不是他留在阵前指挥，伤亡还会更大。

因此，他是近距离见过那支奇兵的，其实，那都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不惧伤痛，砍掉了手脚都还能动作，捅穿了心脏还能活动，他也是因此受伤的。

但这个伤受得也值，至少最后那一刻他知晓了，王雄炮制的这支奇兵，只能砍掉头颅，才能彻底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而操控他们行动，正是待在后方的国师。

白沧并未见过国师，但韩朴给他的画像，能让他一眼就认出国师来。

白沧喝了药之后，又躺下。

卫全把药碗递出去之后，又走了回来，“殿下，京中传来消息，皇上派了张大人前来，助你解决目前困境。”

白沧闻言冷冷哂笑，张大人是从原州起就跟着父皇的，算是父皇的心腹，张大人是个文臣，不懂行军打仗，怕此行不是来帮他的，而是来监视他的。

卫全见白沧无话，斟酌了片刻又道：“有宝传来消息，东宫一切都好。”

他并未指名道姓，但白沧听到这个消息，眼眸微亮。

东宫一切都好，那便是她也安好。

白沧‘嗯’了一声后闭上眼，吩咐道：“王雄的那支兵可以闻出生人的气息，我们的探子被发现，正是因为如此。”

卫全吃惊，“闻出生人气息？”

本来不死不灭就很吓人了，还能闻出生人的气息？那还是‘人’吗？

探子不能靠近，那便打听不到王雄那边的讯息，接下来的战役，他们便毫无胜算可言。

卫全脸色难看。

除了刚才听见东宫的消息，白沧的神色有了些微变化以外，其余时候都平静得很，“卫全，军中的兽皮还有吗？”

“有是有，殿下问这个干什么？”卫全不解，兽皮与他们打仗有什么干系吗？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白沧道：“再派出的探子都披上兽皮，野兽的气味会混淆人的气息。”

卫全一听就明了了，“殿下英明，属下这便去办！”

白沧没声了，他面朝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卫全悄无声息的退出营帐。

*

璇玑这一夜都没有睡好，不知是因为严萱儿睡在身边，还是因为听了有宝的那些话，总之，她天不亮就起来了。

外间的甜果儿睡得正熟，璇玑便没有叫醒她，随手拿了一件披风之后就出了门。

一出门，璇玑便感受到了深秋的凉意，快入冬了，到了冬日，天气还会更冷。

璇玑系好披风，走出了西院。

她平日里甚少出门，但是现在总觉得心里有一口浊气，非要出去散散才好。

因着天还没亮的原因，分霞院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守门的两个宫人在，见璇玑走出来，纷纷见礼。

“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璇玑交代了一声，便出了分霞院。

睡莲池里的莲花早已开败了，要等到它再次开花，只有明年了，璇玑先沿着睡莲池走了走，喂了里面的银鱼一些鱼食，然后又向花园那边走去。

花园将东宫一分为二，前面是白沧住的地方，他的寝殿以及处理公务的书房都在前面，后面则是女卷住的，白沧的良娣们还有璇玑都住在后面。

经过花园的时候，璇玑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衣摆被清晨的露水打湿，面貌在清晨朦胧的光下看不甚清。

璇玑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知道那是个男子。

男子从花园边匆匆经过，突然脚步一停，敏锐得朝璇玑这边看了过来，“谁？！”

声音也耳熟，璇玑站着没动，若是外男，她的确不适合再走过去了。

男子见璇玑没动，干脆自己走进了花园之中。

男子走近之后，璇玑也逐渐看清了他的样貌。

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韩朴！

“韩太医？”

“程姑娘？”

两人异口同声，韩朴呵呵一笑，“程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甜果儿没跟着吗？”

他口气熟稔，璇玑心中戒备未减，“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韩朴依旧笑着，脸上并无敌意，他身处东宫，也并无不自在的地方。

璇玑警惕性更强，“那就长话短说。”

韩朴一顿，“程姑娘还是跟从前一样。”

璇玑后退几步，“既然你不说，那我只有叫人了。”

韩朴一点不惧，“程姑娘怎么恩将仇报呢？”

就在这时，有宝找了过来，“哎哟，韩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韩大人？”璇玑看了看有宝，又看了看韩朴。

别怪她瞧不起人，主要是之前先入为主，这个韩朴怎么看都不像有宝口中的‘大人’。

待看清璇玑也在此地，有宝微愣，“怎么程姑娘也在？你们这是？”

韩朴哈哈一笑，“故人见面，多聊了两句。”

有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问韩朴你怎么和程姑娘是故人了？程姑娘如今是太子的女人，你难道不知？

虎口上拔毛，除了你韩大人，真是没谁了。

有宝道：“韩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快跟奴才过来，太子那里正需要你呢。”

说着，有宝和璇玑打了声招呼，就要带着韩朴离开。

璇玑心中疑惑太多，叫住他们，“有宝公公，请留步，你为何叫他韩大人？”

有宝看了看韩朴，又看了看璇玑，眼神不解。

韩大人不是说他和程姑娘是故人吗？怎么程姑娘连韩大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有宝道：“韩大人自打原州起，便跟着太子殿下了，韩大人不喜官场的勾心斗角，皇上入主京城之后，韩大人就挂了一个闲职，如今太子殿下来了信，让韩大人过去，今日他来替太子殿下取些物品，这便要出发了。”

璇玑愣神，韩朴是白沧的人？

之前甜果儿和她看出韩朴不是普通的太医，竟然没有往深处想过。

原来韩朴竟是白沧的人么。

那他之前出现在追仙楼，救她的性命，又给她们送吃食，都是受了白沧的命令？

韩朴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璇玑，“程姑娘可有什么东西要让在下带给太子的？”

天色一寸寸的亮起来，璇玑的脸色微白，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原来那些日子，白沧不在她身边，可她的身边，却处处有他的影子。

韩朴似乎知道璇玑心中所想，他微微叹息，“太子殿下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心生负担，徒增苦恼，但在下想着，你若是能清楚太子为你所做的一切，你们之间的误会，兴许也能解开少许。”

有宝虽然没说话，却暗自心惊。

他之前曾猜测过，太子殿下和程姑娘是否旧识，如今在韩大人口中得到了证实，他就说太子不是见色起意之辈，怎么会一边宠爱严良娣，一边又去睡程姑娘呢？

原来太子殿下做这一切，竟是为了程姑娘打掩护。

再加上韩大人所言，恐怕太子殿下为程姑娘所做之事还不少，却是他家太子追着人家程姑娘跑。

有宝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不露分毫。

韩朴又道：“程姑娘，你许是不知，皇上至今为止都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他觉得你影响了太子的方向，让她有了软肋，在原州时，太子因为你违抗父命，遭受过仗刑五十。”

璇玑心中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她声音暗哑不堪，带着颤音。

韩朴道：“就是你住在尚书府的那段日子。”

韩朴的话像似打开了什么机关，璇玑忽然记起那段时候，白沧曾经偷偷进府来看过她。

那时候，她分明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但他身上的熏香味太重，掩盖了那丝气味，那时候她还误会他，是有了好日子，所以衣着也过分讲究。

原来竟是如此。

璇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是不堪重负。

有宝连忙搀住她，“程姑娘？”

有宝今天听到了惊天秘密，看璇玑的目光就像看未来的女主子。

比起程姑娘，那些良娣连个屁都不是，若是太子有一日荣登大宝，那他的皇后，一定是程姑娘。

韩朴看向璇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在下认识太子已有三年，在下虽不知你心中作何感想，但依在下看来，太子对你，实在称得上用心良苦。”

天色大亮。

韩朴对着璇玑道：“程姑娘，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程姑娘？”有宝又喊了一声，犹豫要不要叫个人过来。

“我没事。”璇玑摇摇头，示意有宝去忙。

韩朴和有宝都快要走出花园了，璇玑叫住他们，“韩大人！”

璇玑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她衣着简单，并未戴着饰品，而且她也不善女红，平常的手帕和香囊都是下人准备的。

最后，她的手摸到了头发上，因着白沧并未给她位份的原因，她直到现在都是梳的待嫁的发髻，而她的发髻上，只有一根素钗和一条红色的发带。

璇玑把那根发带拆下来，快步上前递给韩朴，“劳烦韩大人把这个交给太子。”

有宝瞅了韩朴一眼，见他没有拒绝，于是拿出一条手帕，将发带包了起来，再交给韩朴。

韩朴眼眸带笑，把包着发带的手帕揣进怀中，“在下必定帮程姑娘把心意带到，想必太子殿下见到，也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伤也能好得快些。”

“伤？他受伤了？”璇玑睁大了眼，然后看向有宝。

“怎么？程姑娘不知道？”韩朴也看向有宝。

有宝苦着脸，“这件事是太子殿下不让奴才说的。”特别是程姑娘。

璇玑并未责怪有宝，白沧的想法，她现在能猜到一些了——总归是不想让她担忧。

天亮之后，东宫里的宫人忙碌起来，韩朴便不好在留在原地了，他和有宝转身离开。

璇玑回分霞院的路上，遇见了一路寻来的甜果儿。

“小姐，你去哪了？可让奴婢好找。”甜果儿目露担忧，跑过来后先上下检查璇玑身上可有受伤。

璇玑想像往常一样和甜果儿打趣，现在却有些笑不出来，“随便走了走。”

“小姐你下次出来，可得叫上奴婢，若是奴婢睡得太死，你尽管用冷水泼奴婢。”甜果儿神色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甜果儿握了握璇玑的手，发觉她的手凉，“小姐，我们快些回去。”

璇玑点了下头，和甜果儿一起回分霞院。

半道上，璇玑突然说道：“甜果儿，我今日见到韩朴了。”

“韩朴？哪个韩朴？”一时之间，甜果儿没能想起这个人来。

“在追仙楼救我的那个韩太医。”

甜果儿想起来了，“哦，是他啊！他今日来东宫干什么？给人瞧病吗？”

“不是。”璇玑摇摇头，“他是白沧的人。”

甜果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小姐常叫奴婢多观察，奴婢当时只觉得他不像普通的太医，却没朝这一层想，没曾想，他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么......”

甜果儿朝璇玑的脸色看了一眼，小姐的脸色不好，想是也和想到了那一层。

“小姐。”甜果儿抓紧璇玑的手，“奴婢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是真心的。”

璇玑没说话。

甜果儿叹了一口气。

严萱儿从早上起来后，便一直在等璇玑，连早饭都没胃口吃，非要等璇玑回来和她一起吃。

翠芬劝了几次，见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看着璇玑从门外进来，严萱儿飞扑过去，“表姐，你去哪了？”

璇玑还是那个说辞，“出去走了走。”

“那表姐怎么不叫醒我？”严萱儿挽起璇玑的手臂，“可是我睡相太差，表姐没有睡好？”

璇玑摇头，“没有，只是醒来后便睡不着了。”

严萱儿想起有宝的话，“表姐可是担心太子殿下了？”

璇玑没回答，严萱儿就当她默认了，“表姐，早饭已经摆上了，我等你一起吃，你快来。”

今日的早饭摆在花厅，虽然不是那日的布置，但璇玑走进去，不免还是想起那一日的事情。

过去种种，好像就在昨日。

璇玑和严萱儿一起吃了早饭之后，便自己回到了西院。

*

未来的两个月里，白沧又和王雄打了好几次，双方各有输赢，但真论起来，还是白沧的大军输得多的，就连身在东宫的璇玑，都感受到了焦灼的气氛。

京城进入雪天的时候，与活捉一个奇兵的消息同时传来的，是太子失踪的消息。

太子白沧为捉奇兵深陷敌方埋伏，他带领的一支轻骑全军覆没，大雪封路，再加上战场之上的尸体太多，到现在也没找到他的尸体。

严萱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去找了璇玑。

“表姐！”

璇玑正在提笔写信，严萱儿离得远，看不见上面写的什么。

璇玑听见严萱儿的声音，姿势都没变一下，三两下写完之后，给了甜果儿。

“把信送给外祖母。”

甜果儿应了一声之后，飞快的跑出了西院。

严萱儿走过来，“表姐，你可听说了太子的消息？”

璇玑点头，昨日有宝过来分霞院就与她说了。

“外面都说太子殿下死了，皇上为了稳住民心，才说他失踪了，我不信，太子殿下怎么会死呢？”

严萱儿自顾自说完后，脸色垮下来，“可是，他是太子，手下尚且没有一人生还，王雄若是看见他，又岂会放过他？”

严萱儿眼眶酸酸的，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表姐，刚才的信是给祖母的吗？你要和祖母说什么？”

璇玑也没打算瞒她，“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