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太炎挣脱所有锁链,离开了混沌鬼蜮,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只因太炎是吃人的,听说一顿要吃上百人,就连他曾经带领的手下,也以一顿吃上百人而感到光荣。
“谁说我死了?仙界的人说的吗?”太炎回过头来,三张脸同时露出讽刺的笑,“还真是会自欺欺人!上古那小儿自以为能杀我,实在是太天真了!等我出去后,我便杀光仙界的所有,连一只狗也不会放过!”
公仪璇玑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上古的衣角上长着一株灵芝。
通体碧玉的颜色,比普通灵芝还要小上一圈的体型,正是九天玄芝。
“九天玄芝!”
公仪璇玑再也顾不上其他,她举着伞冲向上古的遗体,伸手便要去摘取那株九天玄芝。
阿父有救了!
有了这株九天玄芝,阿父便能醒来了!
她太过心急,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太炎的攻击范围。
“小心——”
白沧虽然出手及时,但公仪璇玑的肩膀还是被太炎挥出的铁链扫到了。
而她,也与那株九天玄芝失之交臂。
公仪璇玑急了,眼睛都红了一圈,“你干什么?我差点就拿到那株九天玄芝了!”
白沧制住她的双手,也由不得带了怒气,“为了那东西,你不要命了吗?!”
白沧的吼声让公仪璇玑愣了愣,肩上伤处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那条扫过她的铁链回到太炎手中,上面还带着公仪璇玑的血和碎肉,太炎一点不剩的将它舔干净了,脸色却一点一点的变得癫狂起来。
“有趣,着实有趣!”太炎拍动铁链,激动的大叫,“看我发现了什么?原来不是仙,而是一只魔!”
公仪璇玑听不懂太炎在说什么,她还在看那株九天玄芝。
白沧微微叹息,手覆盖上她的伤口,伤口逐渐愈合,最后连疤痕也渐渐消失。
“本尊答应你,九天玄芝定是你的,只是你别亲自涉险。”
公仪璇玑抬起头,她看不懂白沧的神色,但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心中的酸楚。
公仪璇玑肩上的伤口愈合了,但空气中还残留着鲜血的气息,似花非花,带着一丝甘甜的香气。
太炎耸动鼻子,嗅闻了片刻,似乎在慢慢回味,脸色变得更加癫狂,“是陆吾、是陆吾的气息!这个味道我尝到过!”
太炎没有再看面前的这两个人,而是抬起了头,往向了黑暗的上空,“上面掉落的鲜血正是这个味道!”
白沧也抬起了头。
这个至上伏魔印的上方,正是一个竖直的井口,它像一个瓶子,这里是它的宽阔的肚腹,上面则是越来越窄的出口。
而瓶子的颈项部位,则是挂满了鸟怪,它们吊挂在半空中,个个都比成年的老鹰还要大,却长着一张张人脸,丑陋,还散发着腐臭气味。
鸟怪似乎很是惧怕太炎,所以只停留在上面,一只都不敢飞下来。
这个至上伏魔印的上方,正是公仪璇玑先前经过的铁索。
而这些鸟怪攻击过她,她掉落的血液,则是被地底的太炎尝到过。
“先前从上方经过的,就是你们两个。”太炎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激动得手舞足蹈,困住他的铁链也跟着发出激烈的声响。
“你们虽然一分为二,本质却是同一个人!一个是魔族,另一个却是以魔的身份,伪装成了仙,哈哈哈哈——我活了近二十万年,从未遇到过这般好笑的事,仙界的那群人一定被你骗得团团转吧?”
公仪璇玑脑中阵阵嗡鸣,脸色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沧的手捂住她的双耳,“别听他的。”
太炎彷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原来你竟是不知自己的身份?哈哈哈哈——你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天下还有如此愚蠢的人!”
白沧的眉眼都快结霜了,他对太炎冰冷道,“闭嘴!”
公仪璇玑看着白沧的眼睛,轻声问道:“他说的真的吗?”
白沧低头看着她的脸,她的脸虽然毁了,但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里面藏着满天星辰,以及最纯稚的良善。
他实在不忍毁了她,但也不忍对她撒谎。
白眼眼神挣扎,其中的情绪她如何看不出。
公仪璇玑拉开白沧的手,“我要听到真相。”
先前见到两人的时候,太炎恨不得立即将两人吞吃下肚,可现在却不着急了。
他看着公仪璇玑道:“你根本不是仙,而是一个魔的半颗心。”
太炎看向白沧,眼神几分讥讽几分嘲笑,“你的前身是一只陆吾吧?好好的陆吾不当,却分出半颗心给一个人重塑肉身,我魔族有你这样的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仪璇玑知道昆仑山有个陆吾神君,而朔世境中的小妖怪便是陆吾的后裔。
陆吾的真身像一只老虎,却长着九条尾巴,它虽不像九尾狐那样拥有九条性命,但传言陆吾的心,能替人重塑肉身。
但也并不是所有陆吾的心都有此作用,除非是出自一只陆吾的真心,但没有一只陆吾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别人的命的。
只要这只陆吾心里有一点不甘愿,重塑肉身都不能实现。
所以千万年来,也从未有人成功过。
公仪璇玑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她这次回来,便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她原以为会在阿父口中听到真相,没曾想却是在这种地方,在太炎的口中得知。
她想过自己很多种身世,可能生母是凡人,又或者是阿父和人一夜情的产物,还想过自己可能不是阿父的孩子,是在哪里捡来的孤儿。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在朔世境中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前世,而那本身就是自己的记忆。
她本就是言心,投身地心之火后,肉身毁灭,三魂七魄也困在冰层之下,受地心之火煎熬。
是白沧,是他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半颗心,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一刹那间,公仪璇玑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妖怪那样爱着言心女君,那现在白沧对她的感情,是不是也......
白沧心疼的看着她,最终拥她入怀,“你虽是半颗心长成,但现在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本尊的附庸品。”
他从朔世境中醒来的时候,曾埋怨过天道不公。
言心为天下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却等不来一个好的结果,天道袖手旁观,让坏人继续逍遥法外,那么他便来纠正错误,还言心一个公道。
最后他虽然在天雷下飞灰湮灭,但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除了埋怨,更多的是惊喜。
他曾经痛恨过自己的妖身,他的妖身丑陋无比,没人认识他,见过他妖身的人只会嘲笑他、欺负他。
他多年来无法完全化形,修行更是比别人更慢,他曾经痛恨过自己是一只妖,这种痛恨在和言心在一起后感觉更加强烈。
可最后,他竟然庆幸自己是一只妖,还有救她的能力。
那时他不知陆吾的心有替人重塑肉身的能力,他只知道,言心死了,他便也跟着死了。
他挖出了自己的心去陪她,从今往后他只剩下一副替她复仇的躯壳。
几千年的辗转,言心居然依靠着那颗半心,重新变成了人。
他心中的惊喜无以言表。
自己的前世和今生,爱上的都是同一个人,她拥有着独特的灵魂,无论过去多久,她总会来到自己身边。
自己也依然会爱上她。
太炎看着两人相拥,心中格外不对劲,他指使铁链抽打过去,试图将两人分开。
白沧抱着公仪璇玑转移地方,没让铁链伤到公仪璇玑分毫。
“你既然身负仙气,想必接受的仙界的教育,他们没少教你如何骂魔族吧?现在得知自己也是一只魔的感觉如何?”
太炎冲着公仪璇玑道:“若是让仙界知道你的身份,你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沧揽着公仪璇玑,魔气化为黑色长刀回击,“本尊剖心之时,并未入魔,她是人,并不是魔!”
“本尊?你是魔族现今的首领?”太炎架住黑色长刀,“你既是魔族首领,就应以光伏我魔族为己任!来吧,放了我,我们一同让魔族统领这世间!”
白沧冷笑,“本尊这个位置坐得挺舒适,并不想同旁人分享。”
太炎气不打一处来,铁链疯狂搅动,引得上方鸟怪叫声一片。
白沧分毫不让,他脱下自己的黑袍,罩住公仪璇玑的身子,“站远一些。”
公仪璇玑便退到角落,乖乖的站着看他们二人打斗了。
太炎大概是看错她这个小仙女了,她在小境界中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后来又有了言心的经历,她的心态没那么容易爆炸,虽然知道了自己真实的来历,有些惊讶,也有些茫然,还有些接受无能。
但她没什么愤世嫉俗的情绪,也不会立刻转投魔族大军,更不会妄想搅动世间大乱。
她没什么想当天地共主的愿望,若是可以,她依然想成为过去那个没心没肺、整天混吃等死的仙界第一花瓶。
太炎到底是凶物,即便事被困在至上伏魔印中,即便只是挣脱了两根铁链,依然可以和白沧平分秋色,甚至还有越打越来劲的架势。
太炎猖狂的笑着,“如今的魔族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若是没有这至上伏魔印,我敢保证,你在我手下走不过一招。”
回应他的,是白沧越发密集的攻势。
他不能放太炎出去,也不能让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受伤,若想取得九天玄芝,便只能打败他。
白沧拼着受铁链一击,也要打太炎一掌。
太炎的两根铁链双管齐下,先行锁住了白沧的黑色长刀,然后通过铁链,试图吸收他体内的魔气。
“暂时不能吃掉你俩,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魔气通过铁链,被太炎吸进口中,他仰天长笑,继而对白沧吐出一口毒雾。
太炎被自己打了一掌,非但没有受伤,反倒力量更加强大了。
白沧神情一变,想要抽身后撤,太炎却用铁链紧紧的抓住他,不让他挣脱。
公仪璇玑见势不妙,将伞打开移过去,抽向太炎的脸。
她自己则是跑到了至上伏魔印的边沿,开始研究地上的阵法。
“我可以的,我会画伏魔印,这至上佛魔印也应该不在话下。”
言心就是阵法大能,不知自创了多少个阵法,修补一个至上伏魔印而已,她能办到的。
公仪璇玑取出朱砂符篆,沿着至上伏魔印的轮廓开始描绘,可阵法并没有亮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问题出在了哪里?”
公仪璇玑抬头,白沧举着伞离开了太炎的锁链范围,但太炎毕竟曾是魔族首领,又是凶物,它发出的威压对白沧影响太大。
魔气在白沧的肌肤下奔涌游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了。
公仪璇玑感到了慌乱,她慌忙看向上古神君,“神君,晚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求神君指点!”
公仪璇玑半跪在地,虔诚的看向上古神君。
但上古神君依然端坐着,残存的面目平静慈和,就是没有告诉她症结所在的迹象。
白沧被太炎的锁链抽中,倒飞之后砸在阶梯之上,‘轰’的一响。
但他却越战越勇,眼神亮得惊人,他随意的擦掉嘴边的血迹,再次冲进了太炎的攻击范围。
公仪璇玑的泪落在至上伏魔印上,闪烁了一下,又隐没了下去。
上古神君似有感知,他的遗体开始片片瓦解,化为了尘土,尘土又一点一点的流进至上伏魔印的凹槽之中,只留下了他的衣袍和旁边的九天玄芝。
至上伏魔印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公仪璇玑眼中有了希冀之光。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至上伏魔印乃是上古神君的鲜血所绘,自然只能是上古神君亲自来补,旁人的血或者普通的朱砂,对至上伏魔印是没有作用的。
上古神君的遗体在凹槽之中流淌,直至将整个至上伏魔印都描绘了一遍,阵法大亮,光芒照亮了整个混沌鬼蜮的天空。
太炎愣了,“怎么可能?!至上伏魔印怎会还有效用?十几万年了,上古,你已经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太炎甩出一条铁链,将上古神君的衣袍打成了飞灰,用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
“十几万年,你知道我这十几万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日都在这个鬼地方,只有上头的这些怪物作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离了这个鬼地方,重新踏平仙魔两界!上古,你居然还想将我继续困在这里!”
太炎疯狂的用铁链击打地面,上古神君的遗体和衣袍都看不见了,他仍在发泄自己的愤怒。
至上伏魔印亮起的那一刻,彷佛底下有千千万万只手在同时将白沧和太炎往下拉,要将他们牢牢的焊死在阵法之上。
太炎被铁链锁住,走不了,但白沧能走。
“白沧,快出来!”公仪璇玑大喊一声。
白沧微微侧眸,看向公仪璇玑焦急的脸。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
她不愿他这个魔和太炎一同死在至上伏魔印中。
想到这一点,白沧心里划过一丝甜。
趁着太炎自顾不暇,他伸手临空取过九天玄芝,然后眼也不眨的挥袖斩断了自己的双腿,最后倒飞回公仪璇玑的身边。
公仪璇玑看着他的断腿,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
白沧把九天玄芝递给她,“你不是为了它而来吗?拿着。”
他拿着九天玄芝的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唯独缺了一根小手指,公仪璇玑忽然就想到了她作为左璇玑时,全力冰封地心之火的时候。
是白沧拔下了自己的小手指,只是为了保护她不为地心之火的岩浆所伤。
公仪璇玑的心里堵得厉害,“你、为什么还要去拿九天玄芝?”
白沧的双腿齐膝斩断,至上伏魔印的力量太强,他若是不弃车保帅,就会被焊死在上面,他留下了双腿,自己才能够出来。
可若不是为了取九天玄芝,他用不着耽搁那瞬息的时间,也犯不着赔上一双腿。
白沧看了看公仪璇玑的脸,她眼中有泪,却倔强着不肯落下。
她向来爱哭,只是这一次,他可以确定,她的眼泪是因为他。
这就够了。
白沧道:“不过一双腿而已。”
他临空飘浮,伞撑开在他的头顶,若不是双腿下空荡荡的,倒是看不出他的狼狈。
公仪璇玑的泪落了下来,捧着九天玄芝扑进他的怀中。
“白沧!”
公仪璇玑哽咽着说:“是我不好,其实在小境界中,我有很多次机会和你坦白身份,但我都没有说,明明有很多种解决方法,我偏偏选择了一条最无法回头的路,对不起,白沧。”
如同独自行走的旅人终于喝到了第一口甘霖,又如同将死的病人忽然焕发了生机,也许只是海市蜃楼,又或是昙花一现,他也甘之如饴。
白沧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声音也是柔软,“无妨,你不用回头,本尊也会追上你。”
公仪璇玑的心里难受得不行,九天玄芝在她胸口发烫,一如她的灵魂也一样灼热到让人无法忽视。
太炎最终趴在了地上,至上伏魔印的吸力让他动弹不得,他还在对着上古神君叫骂,但上古神君早在十几万年前,就无法回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