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越来越厚,地心之火不安的在公仪璇玑脚下涌动,岩浆的火焰卷到了她的衣角,护体披风渐渐有了裂纹。
公仪璇玑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灼热和毒气,毒气侵入肺腑,她疼得眼泪漱漱落下,却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白沧悬在地洞口,将她的眼泪尽收眼底。
他闭了闭眼,想要转身离开地洞。
可她的泪落进岩浆中的声音那么清晰,他无法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白沧重新跳进地洞之中,“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当知道我有给你续命的能力。”
他来到公仪璇玑的面前,对她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
那三个字咬得极重,白沧眼中的郑重其事也让公仪璇玑短暂的慌了神。
他是认真的。
他没想找她报仇,反倒还想要救她的命。
公仪璇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为什么?白沧为什么这么做?
公仪璇玑心头血上的火焰快要熄灭了,她嘴角溢出的血迹在热气的蒸腾下迅速凝结,像似垂在腮边的泪水。
冰层已经凝结了大半,她可以做到的。
她可以活,这天下苍生却要死了,所以她不能活。
公仪璇玑微微的笑了,“白沧,你走吧,离开这里。”
白沧的眼神变幻了一瞬,坚持道:“一起走。”
公仪璇玑看向自己的手,“我走不了了。”
由于不停的施展潮汐剑法,她的指尖凝结了冰霜,又被岩浆的灼热化开,然后再次结霜,再次化开,周而复始,她的手指已经失去知觉了。
白沧察觉到她的生命已经走向了尽头,他不再犹豫,出手将公仪璇玑定住。
“地心之火而已,如何能难得到本尊?”
白沧轻蔑的笑着,然后将自己的一截小手指折断,施术将公仪璇玑笼罩其中。
那截小手指化作白骨,白骨又化作白色的骨灰,纷纷扬扬落下,公仪璇玑便连同毒气和热气再也感受不到了。
骨灰落在公仪璇玑的肩头,她惶然的睁大眼睛,“白沧......”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为何——
轮回之力也同样震惊,“魔血可以再生,而魔骨不能再生,他这截手指再也长不回来了。”
白沧折断一根手指,只是为了公仪璇玑能在地心之火当中能好受些。
白沧从断指处取血,以魔血化作冰霜,续上了公仪璇玑的冰层,将冰层结得更厚,几乎快要看不到出口。
魔血侵入冰层,冰便不再是透明的白,而是变作了红色,像一块红色的幕布,盖在两人的头顶。
那鲜艳的红色,几乎要让公仪璇玑睁不开眼睛,她闭上眼,泪水滑落。
地洞之中的二人,一个被困住,一个专心补救冰层,地心之火有了机会。
岩浆穿过朔世境,向白沧发动了进攻,火舌卷上白沧的后背。
公仪璇玑平缓下来的身体,却再次感受到了疼痛。
“轮回之力,帮我。”
公仪璇玑睁开眼睛,挣脱断指的庇护,她冲向岩浆沸腾之处,探手去捞那块朔世境。
回眸间,白沧的心跳一瞬间停止了。
“璇玑——”
公仪璇玑探手入岩浆,那种灼烧入心脉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
她白皙纤瘦的手臂伸进去,出来的时候却只剩一截白骨和零星的碎肉挂在上面。
一路带出来的,还有那块朔世境。
朔世境离开了地心之火,地心之火失去了主要力量,岩浆在愤怒的跳动了几下之后,渐渐沉寂了下去。
公仪璇玑的心头血却在此时燃尽了,她失去力气,即将跌进岩浆里的时候,白沧拦腰将她抱进了怀中。
她的右手完全没了,白骨森森,他明明见惯了腐尸烂肉,此时却不忍再看。
白沧将人抱出地洞,第一时间就向她口中喂了一滴魔血。
他的怀中有股松柏的清香,不像魔尊,倒像个仙风道骨的仙君。
公仪璇玑费力的睁开眼。
那滴魔血入体,却没能将心头血续上,她的仙魂受损,又与魔血不融,已经无力支撑这具身体了。
地心之火归于平静,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冰层,她虽没能杀掉白沧,但在这件事上,她也算安心了。
“毁了这面镜子,地心之火便再不能出来了。”公仪璇玑将镜子递过去。
白沧却不接,“地心之火并未完全冰封,你不是要当圣人吗?自己起来去办。”
地洞已经布满了冰层,连地心之火的岩浆都看不见了,唯独中间留下了一个孔洞,正是白沧所谓的留给公仪璇玑自己去办。
公仪璇玑失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锻炼她。
从前两人初识,他就不留余力的锻炼她,想让她变得强大,想让她飞升,却又在关键时刻保护着她。
而今他明明都将地心之火冰封了,却留下一个了一个孔洞,看起来就像似在逗她玩一样。
公仪璇玑试图和他讲道理,“地心之火蔓延,不止仙门,就连魔族也会遭殃,白沧,打碎镜子,冰封地心之火,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帮过这个世界里的魔族,对阚生他们应当是在意的吧?
但谁知白沧竟这样回答,“魔族于我何干?死了就死了。”
公仪璇玑噎了一下,无语的瞪着他。
白沧将她抱起来,像似抱住一块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除非你求我。”
公仪璇玑暗自翻白眼,“白沧,你幼不幼稚?”
白沧垂眸,冷澹的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再说一个试试?
公仪璇玑只好虚弱道:“好吧,我求你。”
白沧的眼中升起愉快的笑意。
他要的快乐很简单,只要她愿意哄,他就会开心,但他要的快乐也很难,这世上,除了她也无人能哄他了。
轮回之力已经在催促她了,“璇玑,你的仙魂快要离体了!”
如果离体后不能及时回到仙界,那她的仙魂便会消散在这世间。
轮回之力要带她回去。
再等等,公仪璇玑在心中对轮回之力说道。
白沧似乎是觉得自己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太没面子了,在脸色有过一丝不自然之后,极力自然的说道:“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白沧挥手让最后一滴魔血落在冰层之上。
冰层慢慢融合,那最后一丝孔洞也不见了。
“这世上还没有事情能难得到本尊。”他傲慢的说着,边低下头,看向了公仪璇玑手中的镜子。
公仪璇玑强撑着,看着白沧将手伸向了朔世境。
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但就在两人交接朔世境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朔世境上传来,将两个人都吸进了朔世境中。
“璇玑!”轮回之力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瞬间失去了知觉。
*
周围似乎有嘈杂的雨声,滴滴答答,吵得公仪璇玑无法沉睡,她索性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这么吵?”公仪璇玑的声音略微沙哑,尾音带着勾人的媚意。
公仪璇玑坐在一顶小轿之上,小轿有华丽的顶,四面飘着轻纱,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不能窥视其中。
天边无月,只有寂静的夜幕,雨声淅沥,偶尔听见几声蛙鸣。
“回女君的话,是下雨了。”走在小轿边上的侍女撑着一把油纸伞,轻声回话。
公仪璇玑‘嗯’了一声,“找个地方歇着吧,本君饿了。”
侍女应了之后,吩咐抬轿的人加快行程。
轮回之力在公仪璇玑的识海中醒来,它跟着她进入到了朔世境中,看见眼前的场景,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公仪璇玑和言心女君长得一模一样并不是巧合,公仪璇玑的前世就是言心女君。
朔世境乃是上古神器,朔世境的每一任主人都拥有强大的力量,无人可以匹敌。
传说人们能在朔世境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若是机缘巧合,还能通过朔世境回到过去。
但朔世境在世间消失已久,无人得知其踪迹,世人只当朔世境已经碎成万片,再也寻不见了。
谁知这朔世境就藏在地心之火之中,公仪璇玑和白沧的手同时触碰到镜子,就被朔世境拉到了过去。
公仪璇玑就变成了言心女君。
公仪璇玑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几千年前。
几千年前,她还不是仙界战神的女儿,她只是言心女君。
轮回之力即便也跟着来到了几千年前,也无法提醒她。
侍女寻到了一个无人的破庙,小轿抬进庙中,侍女便开始吩咐人打扫庙中,修补房顶漏雨的地方,一应的小榻熏香也搬了出来。
公仪璇玑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霓裳,裙摆蹁跹,她姣好的曲线虽层层包裹,更添清媚。
她赤着一双莹润娇嫩的玉足,踏上了侍女早为她准备好的长毛地毯。
公仪璇玑扫视了一眼破败脏污的庙宇渐渐变得干净雅致,澹澹说道:“将就吧。”
侍女听闻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伺候的人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动静小些,别吵到了她。
公仪璇玑沿着地毯走向小榻,然后斜躺了上去,她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像一弯蓝色的月。
侍从将屏风拿出来,摆在小榻一边,刚好将漏风之处遮挡住了,屋顶漏雨的地方已经修补了,换上的是几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挂在头顶,刚好照亮整个地方。
轻软的交纱从小榻上方放下,笼罩在公仪璇玑的周围。
侍女将熏香灵食一样一样的摆在公仪璇玑的手边,连灵露也温得刚刚好。
但灵露公仪璇玑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到底是雨夜,让灵露也沾染了潮湿之气,喝着涩口了些。”
侍女跪在小榻边,闻言低下头,“是灵璧的不是,灵璧这就去重新准备。”
“不用了。”公仪璇玑懒洋洋的摆了摆手,挑拣了几样灵食吃了。
吃饱了之后,公仪璇玑便阖上了眸子。
灵璧看了她一眼,然后从交纱上退出来,她对着其他人招了招手,“女君睡下了,大家吃了之后就赶紧休息,明日再接着赶路。”
灵璧分发了灵食,侍从就安静的吃着,一时间,破庙之中只剩下法器烧开的水声。
水是给言心女君准备的,她睡醒之后要梳洗换衣,因为不知道她何时会醒,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水总是要备着的。
众人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无一人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公仪璇玑侧了侧耳。
雨夜中,有另外几种声音正在向这里急速靠近,有人的脚步声,还有灵力冲击的声响。
离得还有些远,再加上雨声干扰,所以灵璧他们都没有听见。
公仪璇玑没有睁眼,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灵璧最先察觉出不对,她站起来,刚要叫人,就见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那人影一身魔气,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一看就绝非善类。
“什么人?!”
灵璧袖中剑出手,刺向那道人影。
人影灵活的躲避,在灵璧手下逃脱。
庙中的侍从都醒了过来,尽管这么多人齐齐出手,也愣是没能抓到那道人影,就连他的全身的样貌也没能看清,只知是一个未能完全化为人形的妖怪。
这时,庙里又闯进来的一行人。
一行人男女都有,他们穿着深青色的道袍,手中拿着拂尘,拂尘里藏着短剑,正是鸿蒙派的弟子。
鸿蒙派看见外面破败的庙宇,内里却是如此舒适安逸的模样,当即就愣了。
但再一眼扫到里面的人正在围追堵截他们的猎物,当即就顾不上怔愣了,老大不满意道:“你们是谁?此妖是我们先看上的!走开!”
灵璧收手回过身来,看见来人的装扮,她不卑不亢道:“言心女君在此,来人速速退去。”
这只贸然闯入的小妖虽然灵活,但又岂能在他们手下逃脱,侍从已经困住了他,待到法宝捉拿,便叫他化为一滩脓血,再也扰不到女君休息。
但眼前的这些人却是鸿蒙派的,天极宗虽然和鸿蒙派的关系称不上好,但女君对打仗抢地盘无意,所以灵璧也不愿生事,若是他们能自行离开,那是最好。
鸿蒙派的人一听言心女君的名号,便齐齐向屏风后头看去。
屏风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但在夜明珠的照射之下,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一个窈窕的人影,庙中这么吵闹,人影也未动分毫,似乎是睡着了。
灵璧拿出天极宗宗主的令牌,加重了语气,“离开!”
为首的是鸿蒙派的大弟子叶风,他曾有机会上过天极宗,自然也是见过言心女君和这枚令牌的。
叶风脸色变幻几瞬,当即想让人退出去,但就在他这一犹豫的时间,身后的几个师弟师妹闹出了事。
“言心女君又如何?就算当上了天极宗的宗主也不能抢别人的猎物吧?这只小妖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凭什么让给你们!”
“就是!凡事都要讲个道理,不如请言心女君出来和我们分说分说。”
刚好这时,那只被捉住的小妖被提熘了出来,他被捆妖绳紧紧捆住,越是挣扎,捆妖绳捆得越紧。
小妖身上被侍从打了个皮开肉绽,血淋淋的,他妖性未除,犹不服输,还在呲牙威胁众人。
鸿蒙派一看小妖被抓住了,心中更是不平。
他们为了抓这只狡猾的小妖,已经追了一夜,眼看就要得手了,半路却杀出个抢猎物的,还强硬的让他们拱手奉上,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
“这只小妖是我们的!言心女君修为高又如何,我们鸿蒙派也不是好欺负的,大不了到各大仙门处去说道说道。”
“把小妖还给我们!”
“对,还给我们!”
“你们给我闭嘴!”叶风这时想要阻止几个师弟师妹,已然是来不及了。
“灵璧。”
先是低哑妩媚的女音响起,随后屏风后的人影坐了起来。
光是那道身影,便叫人窥见了几分婉约的美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除了捆妖绳中的小妖。
灵璧低头走到屏风边上,然后吩咐人撤去屏风,屏风后的人影便露出了真容。
她的模样糅杂了清丽与娇媚,不施粉黛,也是天然的绝色,她的眼神却是冷漠又寂寥的,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让人想要靠近,却又望而生怯。
她蓝色的裙摆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散发着大海的磷光,肌肤又是雪一样的白,足尖一点隐没在裙裳之下,露出的几个圆润指头像似皎洁透粉的贝壳。
公仪璇玑懒洋洋的打量了一眼众人,嘴唇弯了弯,便让鸿蒙派所有的弟子都失了神。
就连那小妖,也不由得看了公仪璇玑一眼。
叶风呆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绝色女子。
言心女君,叶风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无论见到言心女君多少次,他依然会像当初那般怦然心跳,骤然失语,只能望着她失神。
叶风心想,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深海交人,还有九天之上的玄女,也未必有言心女君生得好看,她美得让人失魂。
公仪璇玑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小妖身上,她眼神带着几分轻蔑,“不过一个小妖,也值得这般大吵大闹?”
轮回之力也在看那个小妖,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犊子了。
白沧的前世果然是和璇玑有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