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猛,谢府各处的门子都躲在门檐的阴影下打盹,唯独守着四房院门的刘婆子今儿精气神十足,只因四房破天荒地来了贵客,下人有赏银可拿。
打远来了一婆子,刘婆子定睛一看,忙陪笑迎上去道:“哟,这不是李姐姐么,大热天的怎么有空过来?”
来者闻声一笑,拉她躲进荫凉处:“秋苑没个当家的,二太太让我过来看看。”
刘婆子笑着道谢,答:“无甚要紧事,来了几位小爷,和八少爷在院中坐着说话呢。”
李婆子又笑:“无事就好。今儿可打着赏了?”
刘婆子叹气:“有是有,唉,跟李姐姐说句实话,这可是秋苑七八年来头一着啊。”
“可也是,你我都是个命苦的,自然没法跟管着内府的大房人比。”
二房虽不当家,但二老爷在府里也是个得势的,每日里来来往往的贵客只怕不比大房的少,李婆子得的赏银油水肯定差不了的!刘婆子心下撇嘴,面上却不曾露出丝毫来:“那是,四房跟大房是没法比的。”
李婆子劝道:“如今可好了,四房虽没个当家的,但十小姐在老夫人那儿讨喜着呢,现下八少爷和表少爷都入了上书院陪读,出息了,以后刘姐姐你的好日子就来咯。”
难得从李婆子那里得了句奉承,刘婆子脸上笑出了橘皮纹:“但愿吧。只可惜小主子们尚还年弱,八少爷才七岁,四老爷又常年不归家,好日子且有得等。”
“日子过得快着呐,”李婆子含混接道,“八少爷才七岁?那表少爷几岁?十小姐和表少爷可有……?”
刘婆子忙打断,压低声音:“别浑说,十小姐前儿为这可是处置了人的。”
“真的?真看不出,十小姐会处置人?那么个娇柔美貌高贵气派的甜姐儿!”
“呵呵,大家小姐,哪个不是有些手段的,”猛地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刘婆子忙收住口,转说其它:“十小姐今年十二岁。表少爷比十小姐小一岁,比八少爷和十二小姐大四岁。”
府里有些身份的婆子,每日无甚重活,可不就东家长西家短地闲扯么。李婆子顺当地接过话头:“十二小姐的性子还那么冷?”
“可不!”
“这秋苑的小主子们有趣的紧,一静一动,一黑一白的。”
“怎么讲?”
“你瞧,十小姐爱动,十二小姐好静,表少爷长得黑,八少爷长得白。差不多的年龄,搁一起可不齐活了?难怪得府里上上下下疼爱!”说罢,李婆子掩嘴笑。
刘婆子陪着干笑几声,心中冷哼不止,四房在府受冷落多年,若不是今日来了几位少年贵客,如何能得如此高看?!
见远远地又有婆子丫环往这边来了,李婆子匆匆告辞走了。
……
秋苑内有一丛树林,百十年的高大梧桐,长得极好。树林濒临府中内湖,端是夏日纳凉好地方。
树下凉亭里,坐着一位貌美音甜的小姐,另有四五个或坐或立着、衣着光鲜的少年郎,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荡漾的湖水闪着点点银光,偶尔点点光影反射到亭间年轻的面孔和身上。少年们浑不在意,举止悠雅,气度雍然。
“好容易轮到每旬的沐休日,你们就打算这么过?”伯爵府八少爷谢廷玉早就坐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嘟囔,不满地瞥了眼对面――静王府的公子朱云恒与他嫡亲姐姐伯爵府的十小姐谢梧珏,两人轻言细语正议着《诗经》,还议得起劲!
每日在上书院被夫子们折磨,沐休日里还说这些个,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见无人理睬他,谢廷玉悲愤地转过头,却听见这边厢表哥吴凯和深王府的公子朱云劲和朱云鹤在大谈特谈《大学》!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谢廷玉郁闷得不行。
谢廷玉本来无意入上书院,伯爵府乃武将世家一向尚武,加之他本人也是个喜武不喜文的。是以今年元节后上书院扩招伴读,他虽乖乖地遵从府里安排前去圣殿面试,不过是走过场对付交差。没想到他竟被哪个不长眼地给挑上了,同时被挑上的还有同住秋苑的表哥吴凯!而府里大房二房,甚至远在外地的三房,送去的人一个也没被看上。
上书院,想进的进不去,不想进的偏又被选进去,他这是什么命啊!一想到去上书院才两月,他就被罚四回了,谢廷玉心中就不住地往外冒苦水!
上书院里虽说都是显贵之后,但是给皇子当陪读的命格外悲惨,就好比他。
陪皇子读书,往好了说有与日后储君深交的机会,往惨了说皇子犯错挨罚的可都是伴读!他谢廷玉没那个上进心,凭啥去受这个罪?上书院里除了新结识的几个玩伴令他略感开心外,其它没一样令他喜欢!若是他能选,他宁愿留在府里当他自在小少爷!
谢廷玉在这边自叹自怜。秋苑的另一头,大丫环鹌鹑安顿好小丫环,转头出来寻自家姑娘。鹌鹑正在那儿探头探脑,被万般无聊的谢廷玉逮着,叫过来问:“你十二小姐呢?”
鹌鹑刚好瞧见远处的谢梧瑶,便往亭外指了指――十二小姐谢梧瑶正直愣愣地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发呆呢。
“谢梧瑶,过来!”谢廷玉忽起高声喊。
亭中几人被他这一嗓子惊到,顿住了谈话。
“小弟,你吓到大家了!”十小姐谢梧珏嗔了谢廷玉一眼,柔柔地跟另几位解释:“小弟叫的是十二妹妹谢梧瑶,她喜欢别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不是喜欢,不这么叫她,她不理人。”谢廷玉哼道,白费了谢梧珏打的圆场。
众人的视线转向远处屋檐下。
檐下的小女孩闻声转过脸,面容与谢廷玉十分相似。
“我双生妹妹!”谢廷玉语带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