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宅以一道垂花门分为两端，一端为东院，一端为西院，东院是公孙忌起居之处，西院则为公孙秀娴所居，正值夜半，衙内早已熄了的烛火再次燃起，将漆黑一片的县衙照得犹如白昼，县衙的前后门早已关闭，身穿公服的衙役们提着灯笼，以新房为中点四散开来仔细的搜索着，夜憩的小鸟儿被那动静惊动，扑棱棱的乱飞，打破了这深沉的夜。

孟晚舟站在新房外，抬头望着院外被照得通亮的树梢，树梢上，一道黑影静立，冷眼相对，孟晚舟抿唇瞧着他，半晌后，终是移开了视线。

身后有脚步声来，孟晚舟回头，见言策定在她身后，遂挑了挑眉，笑道："大人没走？"

自她说了那话后，公孙忌便亲自带人去寻去了，公孙忌出院门之时，言策几人亦跟了出去，她以为，他定是极热心的去帮忙去了的，却未想他会回来。

孟晚舟转眸，目光移去院门口，却见院门大开，院外人影如织，虽影子极多，实际门外却是不见一人，盯着瞧了那么一会儿，那人影已是拉长着移去远处了。

"你为何又回来？你先前说的正被人追杀的事可属实？这一路上你那般急切，便是因为这事么？"言策低低道。

她扬眉，眼波流转，已是笑意涟涟，"大人，你大可一句一句的来。"

言策一顿，那复杂的神色稍缓，他深深瞧了她一眼，没再问那几句话，转而道："方才那妇人趁乱逃跑之时你为何不让人去追？"

"哦，这个么，"孟晚舟笑笑，转回身望去树梢头，却见那里已没了人，随风摇摆着一片空荡荡，"在下有个故人在此，本想让他去追的，却未想他失了约，让她逃出县衙去了。"

"故人？哪样的故人会放跑嫌犯呢？孟无良，你怎认得这样的故人？"他道。

孟晚舟笑意一顿，轻轻抿了抿唇。

言策瞧着她的背影，烛光下，那人腰背笔直，身形消瘦，那双肩分明瘦弱，却似掩藏着无穷的气力，她的身量并不高，堪堪只至他的肩头，她的容貌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不入眼，唯一有点惹人注意的，便是那一双含着浅笑的眼眸，那双笑得让人瞧不出情绪的眼眸，现今，她背对着他，虽不知她是何种心情，他却是知道的，至少那眼，依旧是笑着的模样。

他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那般让人瞧不透。

风卷着夜色，将衣摆扯得呼呼作响，孟晚舟静静站着，轻声道："大人，方才你瞧了尸体。"

言策一怔，后背猛地僵直，安静垂于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攥紧，她未回头，已是发觉了他突地沉重的呼吸声，孟晚舟轻笑一声，幽幽叹息，"大人已是克服了恐惧了么？"

克服了恐惧吗？

言策撇过头，目光掠去紧闭的房门口，当目光落在房门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强烈起来，周遭一切响声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了，他急促的喘息着，整个世界只听得见自己猛烈颤动的心跳声，一滴冷汗顺着后背滑下腰际，凉意直抵心头，他禁不住一个哆嗦，那压得心尖尖都疼了的沉闷依旧不减分毫。

那人惨死的面容似乎还在眼前，方才他是怎样艰难的将她瞧遍的他已然不记得了，连自己是怎样压着心底的沉闷将那些话说完整的他亦不记得，唯一还记得的，只有当时快得似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以及那满目的血色，那血色，一如当年。

就在他难受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时，有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手，那温暖穿过黑夜，将盘桓在心间的冷意一寸寸打散，不过一念之间，那温暖已是取代了寒冷，暖意包裹了冷得发颤的心脏，将它一点点暖和，他转了转僵硬的脑袋，将目光落去那双手上。

烛光下，那双手莹润白皙，半点也不似平常男儿的手，若搁在往常，那手虽让人觉得略微怪异，却不会令人讨厌，而现在，他却觉得异常刺眼。

他不否认，他是个不沾人间烟火的公子爷，只他虽见的事少了些，却也不是个傻子，自出了清水县，所经所见皆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她，不管是掩饰的，还是不加掩饰的，都让他明明白白的知晓，她是个满腹秘密的人，现在，她已不打算忽悠他，却是极明白的提醒了他。

他与她一样，一样有秘密，那掩藏在黑暗中令人难以启齿，费心遗忘的东西，即使已过经年，却丝毫不见消减，而那秘密，她知晓。

门外似乎有了发现，隔着院墙，传来细碎的交谈声，言策抬手，缓缓将她的手拂下，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那用尽力气的模样，就似想借着这一吐气将满心的晦暗吐尽一般。

凉意袭上手背，孟晚舟将被他拂下的手搁在身侧衣衫上，轻轻的蹭了蹭，身前人微弯了腰，与她平视，薄唇一掀，吐出一连串的话儿来，"他说得不错，你果真极难对付，此事就此暂止，休得再提，外面已有收获，你与我一起。"

孟晚舟点点头，眉眼弯弯，那笑得半眯的眼缝内透出一缕光来，光华璀璨到了极致，言策怔了怔，似是有些承受不住，有些狼狈的转了身，先她一步出了院门，孟晚舟负手于后，跟着行出门去。

全衙出动终是有了效果，二人出门之时，公孙忌已在门外，见着她俩行出来，公孙忌沉着脸向着路边草丛内一指，"方才他们已是发现了这血迹，沿着那方向寻去，发觉血迹停止在后门处。"

孟晚舟探头瞧了下那不怎么能辨别的血迹，颔首道："公孙大人，直接去那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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