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极空,亦极冷,似是宫人忘了添上炭火,诺大的偏殿里仅在皇帝进来时点了盏烛火,幽幽烛光摇着,衬得那冷寂的炭盆越见冰冷。
皇帝皱皱眉,似是极不满,却也没传唤宫人,皇帝近卫在门口站着,随时注意着内里的情况,却也没那胆子去瞧。
偏殿内外气氛紧肃,一瞬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偏殿里突然传出一道极大的脆响,一个碎片飞出门来,滴溜溜的转了个半圆,落在阶前。
孟晚舟冷眼瞧着,脚下绽开的一地碎片似入不了她的眼似的,根本无视之,连被碎片砸了一下的脚背亦一同无视了。
皇帝发了火,这才舒爽了些,他一拂袖,坐去上首,空寂的殿中响起他低沉威严的嗓音,"你知道吗?我讨厌你,非常!"
孟晚舟笑笑,"知道。"
她的身份,本就是丑闻,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哪个是喜欢她的呢?
她初回之时,皇帝虽怒虽恨,却也能压着无视她的存在,可现今不行,她的存在影响着龙浔,龙浔是谁?是他定下的储君!是他与姬家之间唯一的制衡!他不容任何人破坏!更不能容忍她影响龙浔的行为!
皇帝想着,不自觉便泄出丝丝杀气来,瞧向她的眼神亦越发阴狠。
如此赤裸裸的不喜憎恨,饶是孟晚舟过尽千帆,不知历经凡几,亦不由得有些发寒,她清楚的知道,今日若不能给他个好的说法,是不能善了的。
"近日京中异动,郑王朝堂无状,不知陛下可知是为何?"
孟晚舟轻轻的道,她没怎么压着嗓音,近卫虽时刻警戒着,以他们的耳力倒也不怕听清,至于暗卫,她知道,历朝离皇帝最近的只有暗卫首领,其余暗卫均警戒在周围,倒也不能知晓这许多,她并不担心泄露。
皇帝眼一眯,狐疑的盯着她,不知她此话有何意义,脑中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近些时候屡屡不同寻常来。
后宫之中,除皇后外,属郑贵妃最为得势,他宠她,一为郑国老之故,兼之牵制皇后,一为郑贵妃聪明,懂得谦逊,连教养出来的儿子亦是谦逊有佳,他素来极喜欢这个儿子,可近日,郑王却渐显浮躁,朝中事务屡屡与人争锋相对,令他不喜的同时,又有些无法掌控的不安,他遣暗卫去查,只除了郑王多了些应酬外,并无其他发现,难不成郑王有何动作?
暗卫有报,城外有些不明人士出没,他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京城防御坚不可摧,区区一些小啰啰并不足以为惧,以她之意,难不成与郑王有关?
皇帝并不怀疑,在他看来,郑王再谦逊亦是皇族子弟,不可能没有野心,朝中种种他尚可当做是对太子不满,想要争功,可若是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便不能视而不见。
皇帝收回了些许对她的不屑,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孟晚舟手一展,露出掌心一个青翠的瓷瓶来,"有人要我在今日给你下毒,趁伟大的陛下怒不可遏之时,此毒不会致死,却会在人未察觉之时浸入骨髓,中此毒者,精力不济,夜不能眠,浑身乏力,长此以往,以致暴躁易怒。"
皇帝只在她拿出之时变了脸色,听完后却是笑了,"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一提?"
"陛下不知,这东西还有个妙用,中了此毒者,喜见血,到时秋猎之时,陛下见血兴奋,无法遏止,追逐猎物以致与侍卫远离,到时身侧无人相护,力竭的陛下又身乏无力,结果如何,还需我说么?"
"到底是谁!你受了何人指使而来!郑王?"皇帝脸色大变。
孟晚舟慢悠悠的收回手,抬眼,极温和的道:"我今日与陛下坦白,自然是向着陛下的,不过外敌在前,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呢?是派遣军队碾压?还是隐而不发?"
派遣军队?他连敌人是谁,有怎样的安排都不知,如何派兵镇压?若按兵不动,以他的个性,怎能容忍身侧狼虎窥伺?
皇帝渐渐冷静下来,他瞥着孟晚舟,眼睛如往常般眯起——那是他做决断之时惯有的表情,"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什么好处?地位?钱财?"
他不信她无缘无故会做出投诚之事,亦不信有人能毫无所求。
孟晚舟笑笑,"我想要的?陛下放心,我想要的陛下给的起,现在,陛下不妨听我一一道来。"
孟晚舟深吸口气,默念着将近日所发之事整理了一遍,待理顺了,这才开口,"指使我做事那人原本该有的做法,便是借龙浔受伤之机,向你下毒,陛下若有所查也不要紧,有免了秋猎的想法亦不要紧,他自会安排人让陛下直面血场,陛下中毒,太医是无法查出的,陛下见血兴奋,为表自己勇猛不减当年,定会亲下猎场以震雄风,到时他们会埋伏于猎场,趁陛下血性大发远离众人之时将陛下击杀,取而代之。"
皇帝闻言,原本平静下来的脸上再现狂怒,龙浔受伤果然不是意外!竟还想取他皇位而代之!
皇帝握在扶手上的手不可控制的暴起青筋,力道之大,似欲将其挫骨扬灰,孟晚舟甚至听见了扶手发出的'咯咯';响声。
"休想!"皇帝冷喝。
"此计划自是休想的,不过,近日所发生之事却又让我有了另外的理解,他的计划,定不只是这样。"
皇帝眯眼,眼底精光微闪。
"陛下宠爱郑王,所立太子却是龙浔,郑王定不甘心,陛下老当益壮,便是再坐龙椅三十年亦可,郑王明知自己没有机会,定会选择其他法子,尤其是在有人鼓动,有人相助的情况下。"
"让陛下改变心意定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逼宫,若我下毒成功,陛下如他所愿去了西山,郑王旗下玄甲军与他所率士兵逼上西山,挟持陛下,令陛下另立诏书,在无援军相助的情况下,陛下定无法子,待陛下改立诏书,再来个意外,有郑国公扶持,郑王定能登位,龙浔碍于诏书,亦不敢背负反贼之罪对峙郑王,待郑王坐上皇位,再安抚百官,试问还有谁会有意见呢?"
"不过,他帮助郑王,自不会只是助他登位,到时玄甲军全军皆至西山,禁军亦护卫陛下去了西山,京中守备空虚,如此大好时机,他定当不会错过的,可任郑王成功,亦非他所愿,到时他只会任玄甲军与禁军两相厮杀,而率军攻破皇城,堂而皇之享渔翁之利。"
"到时皇城失守,援军远在千里之外,陛下还有胜算么?"
皇帝细想一番,狂怒散去,竟无端生出一身冷汗,自二十年前那事过后,他竟是头一次有了后怕之感,亦是头一次肯用正眼看一看这个在他看来是耻辱的人,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人的杀心达至顶峰,他想,他不能容忍她的存在,无关是她的身份,而是她此番言论,不管是真是假,他不能容忍一个有本事对他不利的人存在。
暂留她几日罢,皇帝想。
孟晚舟感觉到了皇帝的杀心,她苦笑了下,却也不觉失落意外,只道:"不知陛下可能依我计划行事?"
"你且说说。"皇帝神色不明。
*
殿内的烛火亮了又灭,太子近侍匆匆自正殿出来,直奔偏殿,未至门口已是高声跪拜道:"陛下!太子醒了!"
已恢复正常的皇帝起身,匆匆走至半路却又停下,他低声问不远处的孟晚舟,"那人是谁?"
既不是真心想帮助哪个皇子,定是他龙氏一族有野心之辈,只他想来想去,还是未肯定是哪一个。
孟晚舟抿抿唇,神情在一瞬间复杂起来,皇帝有些不耐烦,便听她道:"陛下的故人,到时陛下便知了。"
皇帝皱眉,想到刚醒的太子,他又忍下来,轻哼一声踏出门去。
皇帝一走,孟晚舟才放松下来,她转身,朝着正殿的方向伸出手来,轻声呢喃,"我哪还愿见你呢,过去的都过去了,该不必再见了。"
她说完,似觉得冷似的,将衣衫裹了裹,手指触到伤口时,又是一怔,易羿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半晌后孟晚舟走出来,瞧了眼正殿后,低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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