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江林儿二十九忌辰的那天,西安下了很大的雪,林儿的坟墓一片洁白。
海米在墓地看到了宋义齐。
他们站在江林儿的墓碑前。用沉默诉说相思。墓碑上是宋义齐刻得字“质本洁来还洁去挚爱江林儿之墓”。墓旁有棵树,虽然是冬天,他们却看到燕子。燕子像盛开在雪里的微笑。盘旋在矮矮的墓前。
宋义齐为江林儿弹了一首宁静的曲子。只有两句词穿插在末尾:零落成泥茗香如故。对于他来说,所有的词江林儿已经写完了。他不再写词。
“最美的旋律是无词的。最美的音乐是一种表达,一首曲子谱好,如果配得上林儿的诗,我就打开林儿留给我的诗集。你知道,再没有人比她写的更好。对于我的曲来说。”
下山的时候,他们浅浅的聊了些。“我想过在人生的某一个时段去漂泊去流浪,以前想带着林儿一起去。林儿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上路了,带着她完完整整的爱。以前担心自己会忘记她,心总是不安。现在倒是心安了。心安的爱她,心安的行走。”
“我知道林儿一直在你身边,我相信你们那样一种精神至上的爱。”
“小宋,你还会去新疆吗?”海米又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柳心有寄信给我,她在等你。”
良久,宋义齐没有说话。
“是因为想到会歉疚林儿吗?”
“不是,要说歉疚,应该是歉疚柳心。我和林儿之间从不需要歉疚。海米,我不想因为歉疚,捆缚自由的一生。婚姻是要负责任的。我没有办法给她尘世的幸福。”
海米点点头。
按着宋义齐的意思,她复信给柳心。
“柳心,宋义齐出了车祸,他终于还是和林儿相见了。不要再等待。重新你的生活吧!祝你幸福。”
半月后,海米还是把柳心之前寄来的信寄给了宋义齐。“或许,有一天,他真的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家。”她想。
“小米,站在草原上,雨后的空气多么的新鲜,一阵风吹过。我真的很喜欢风,只有风会带来异地的尘埃,我感到,那是他轻抚过的幸福。
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漂泊吧,终有一天,他会疲惫吧,他会想找个宁静的地方,成家,过平常人的生活。我愿意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做他平凡的妻子。
或者,在很多年后,我在村头看日落西山的时候,远远地来了一位旅人,或者过客,或者归人……”
宋义齐接到海米这封信的时候,正准备离开西安。
离开西安前夜,宋义齐去见了父亲,第一次敲响他家的门铃。父亲开门,久久的,竟满脸泪水。
父亲引他进门,屋子有些昏暗,却可以清晰的看见,客厅的墙壁中央,摆放着父亲和那个文阿姨的照片,宋义齐的心砰然一动,他也不知为何,会觉得,他们如此般配,如此圆满。忽然间他有些羡慕起自己的父亲来,父亲纵使千错万错,却能和最爱的人白头偕老。墙壁上还挂着母亲的照片,桌角放有母亲的遗像,还燃着香。他真的不知道,母亲是寂寞的,还是欣慰的。他走到母亲遗像前,点了一柱香,深深的鞠躬,泪湿润了眼眶。
宋义齐看到他的照片挂在沙发上面的墙上,一岁的,两岁的,五岁的……直到十五岁。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再不能拥有他的相片了。
“阿文,你快来啊,我儿子回来了,他回来了。”父亲一边喊着,一边朝卧房走去。
父亲推着文阿姨的轮椅出来了。
她长得极美,她的发盘在头上,插着一个青花瓷式的头饰,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上衣,和牡丹花色的中长裙,她素颜妍笑着。
父亲从没有告诉他,文阿姨是需要轮椅行走的。她大大的眼睛痴痴的望着宋义齐。
“我们失去联络后,她辗转到处找我,出车祸,腿给伤了。去年又得了青光眼,治疗晚了,一只眼睛已经失去视力了。”父亲浅浅的说道。
“孩子,让我摸摸你,好吗?”
宋义齐缓缓的走到她的轮椅跟前,蹲下身来。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就没有停下来,看看父亲,看看父亲这个平静的家。
“好孩子,好孩子……”
“妈妈,我失去太多我爱的人,竟开始怜悯自己。开始承认有个父亲,有个文阿姨。妈妈,若是你还活着,林儿也活着,我该多么幸福啊。你们都去了,我便觉得,有个父亲总是好的……”
在母亲的坟前,宋义齐,承认了亲情。
宋义齐无尽的行走着。
他忽然懂得,有人牵挂的漂泊不叫流浪。他常常对着吉他说:“林儿,我需要你。”
在某一天的夜里,他忽然想,等他老了,走不动了,就去当个守墓人吧!他用生命爱着的人,躺在里面。“等到那一天,墓地,将洒满音乐的芳香。她也将不再孤独。”他想。林儿曾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某个地方相逢。”
“我们活着,斯塞宾,是为了死亡。
我们崛起,亲爱的斯塞宾,是为了陨落。”
曾经,林儿躺在病床上,念起过这句话。就像此刻,他想起这句话一样,他感到血液流淌的力量承受着生命所有的重量。他从未感到活着的空虚,从未感到他远离他想去的地方;也从未感到活着是一种绝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