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老者瞪大眼睛,震惊道:“……陛下?!你怎么进来的?!”
沁雪宫四周都有重重禁止,不要说盛皇这种将死之人了,就算全盛时期的盛皇也不可能进的来!
老者眼中的震惊退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抬目望向虚空,随即目光停留在一个圆柱上,鹰目微眯,当即就是一道白光自指尖弹出,猛地击打在那根圆柱上。
水桶粗的圆柱立时变成了两截:一截倔强的顶着房梁,一截稳稳地立在地上,而中间却是空了一截,露出了一张少女笑吟吟的脸。
烈小七从那圆柱后转出,拍了拍身上的石沫子,抬手跟那老者打招呼:“早上……哦,不,晚上好,真人。”
支山真人顿时黑了脸,冷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去姑苏了吗?!”
烈小七道:“本来我是想去姑苏的,奈何你把计划提前了,所以我也就只能跟着改变计划咯。”
支山真人闻言脸色更黑了:“什么计划?本真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烈小七挑眉:“咦,真人,你该不会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吧?怎么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了呢?不过没关系,你忘记了不要紧,还有弟子在呢,就让弟子来提醒提醒你吧。”
少女清了清嗓子,抬手指了指整个人还处于呆愣状态的盛皇,又指了指床上那个跟盛皇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道:“你在陛**上施了蛊毒之术,抽取了他的一魄来炼制蛊体。而陛下少了一魄之后,余下的六魄失衡,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而你将那抽取的一魄输进了木偶人中……嗯,那个木偶人就是他。”
烈小七指着床上那个跟盛皇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这木偶人身上有了陛下的一魄后,便化为了人形。但也仅仅只是化为了人形而已,他没有呼吸没有思想,看起来就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若是我没算错的话,床上坐着的那个‘盛皇’,你应该是刚刚才将他唤醒吧?”
说完也不等支山真人回答,烈小七又问:“所以真人,你现在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这还用想吗?这女人连自己在盛皇身上中蛊的秘密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支山真人索性也就不想再狡辩什么了,老脸上露出一抹阴毒之色,冷笑道:“是想起来了,我该送你上路了。”
话音尚未落地,又是一连数道白光自指尖弹射而出,在空中交织缠绕结成一张光网,呼啸着向烈小七扫去。
那光网距离面门尚有七尺远,便已能感觉到其中透出的凌厉之意,倘若真的让这么一张光网兜住,烈小七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碎成肉糜了。
然而,少女脸上不见惧意,反露笑颜,不躲不避,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就那么笑眯眯地遥望着对面的老者。
支山真人让那笑刺的眼睛生疼,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妙之感。果不其然,就在那光网距离烈小七面门不足两尺远时,一黑衣男子忽凭空出现,手中黑笛迎着那光网往中一插,再一搅,巨大的光网顿时收缩成一团光饼,以比袭向烈小七时更快的速度,径直朝支山真人反袭而去!
这过程说起来似乎很慢,但实际上从陈情现身,到把光网缩成光团,再反袭向支山真人,前后所用时间连一个喘息都不到,支山真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呼吸一滞,两只眼睛被罡风撕的不能视物,只模模糊糊中看见有一个发光的白色物体正朝自己飞逼而来,他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好”,忙一把扯过旁边从一出现便始终处于游魂状态的盛皇,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
对面的烈小七一见,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骂了声“无耻”,正欲掷出思君弦拉住那光团,一道虚影忽然自她身侧掠过,如风似电,疾驰而出,抬袖一拂将那光团化去,随即又是一道袖风拂上盛皇头顶再贴着他的后脑勺坠下,再伸手扯住盛皇将他往前一带……
惨叫声忽然响起,支山真人瞪着自己突然没了胳膊的臂膀哀嚎不已。
而对面,纳兰澈将那条还抓着盛皇|后衣领的手臂扯下,抬手一扔,咚地一下砸在了支山真人脚上。
支山真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偷袭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那半条刚刚失去的手臂后,哀嚎声忽地止住,一张因为突然而来的剧痛而扭曲到变形的老脸上青筋毕露,恶狠狠地盯着纳兰澈,咬牙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口里的“你们”,自然是把烈小七和陈情也算进去了。
纳兰澈不想理他,陈情更是觉得跟他说话浪费口舌,于是解答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烈小七头上。少女抿唇一笑,道:“要你狗命的人。”
支山真人一愣,忽然哈哈笑道:“就凭你们?!可笑,你们也不看看……”
“也不看看你是谁对吧?”不等支山真人狠话放完,烈小七便截断他道:“说实话,要是时间往后倒退一天,我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是你对手,然而……”
她忽然停住了,目光凉凉地扫着支山真人:“然而现在就不同了呀。我觉得现在打你的话都不用我们三个一起上,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了你。怎么?不信?!”
支山真人似是被她这话逗笑了,扫了眼自己的断臂,冷哼道:“你以为老夫断了一臂就拿你们没奈何了?简直是狂妄至极!老夫……”
烈小七却有些不耐烦了,冷笑着打断他道:“真人昨夜被那些小亡灵伺候的可舒服?!”
这话一出,支山真人脸色骤变,咬牙道:“……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昨夜他被自己驯养的亡魂反噬,一身功力毁了大半,这也是他刚才面对陈情和纳兰澈的攻击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原因。亦是他把计划提前的原因。
按照他的计划,这一切本应在下月的祭天大典上再行操作,然而就在昨夜,他被自己操控的小亡灵袭击了。那些小亡灵虽然单个的力量不足为惧,奈何架不住数量太多,数万个小亡灵就跟疯了一样,莫名其妙的就对他展开了疯狂的袭击,他几乎要被它们撕成碎片。
后来他虽然将它们重新镇压了下来,可一身功力也耗了大半,短者三五年恢复,进度稍慢一点儿,甚至都有可能要拖十年之久。
可不管是三五年也好,还是十年也罢,这时间对他来说都太漫长了,他不敢保证在自己闭关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外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所以他这才改变策略,提前唤醒用蛊体做成的傀儡盛皇。
而傀儡盛皇一旦苏醒,那么真正的盛皇也就再无活着的可能了,他会悄无声息地腐烂在泥土中,没有灵位,亦没有香火供奉,更无法投胎转世。
魂魄不全的鬼魂是没法转世投胎的,他只能永永远远的做一只孤魂野鬼。
而傀儡盛皇将取代他,以不死之躯,继续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施暴君之政,行暴君之事。如此下去不出半年,势必会有人愤而反抗。
然而傀儡皇帝非人类,岂是寻常人类的力量能压得住的?如此以来,天下必定变得战火不断,伏尸百万!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哀鸿遍野!
而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虽然无法亲眼目睹人间变成地狱有些遗憾,但只要目的能达到,这点遗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他没想到,不但他的计划被打乱了,连他筹谋多年的局也被人破了!
支山真人目光死死地咬着烈小七,面露凶狠之色,正欲开口,忽听一个声音沙哑道:“……国师,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竟是盛皇。
盛皇从进到沁雪宫看见那个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傀儡后,整个人便陷入了呆滞状态,直到现在才堪堪回过神来。可他终究还是不死心,不敢相信烈小七方才跟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拖着一具干瘦到皮包骨的躯体,摇摇晃晃的从纳兰澈身后走出来,走到支山真人跟前,痛声道:“朕可是一直尊您为师啊,从您说您能带我走出泥潭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一直的尊着您,敬着您,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您说皇后不可留,我便顶着天下人施加的压力,宁可做个世人唾骂的负心人也要废了皇后;您说太子乃不详之身,会给大瀚带来灾难,哪怕死了也会化成厉鬼继续影响着国运,唯有将其……将其剥皮关押起来,我也照做了!我都做了,我统统都照着您说的去做了!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他想要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纳兰澈上前,目光怜悯地望着盛皇,淡声道:“他想要天下陷入战火之中,他想要这人间变成地狱!”
“……”
盛皇身子抖了抖,像一棵枯朽的老树受不了这突然而来的飓风,身子一阵摇摆,眼看着就要折断在地,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纳兰澈胳膊。
纳兰澈眉头皱了皱,似想要将人一把甩开,可当他目光落在那只死死地抓着自己胳膊不放的手时,忽又顿住。
记忆中眼前这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那手跟他的手一样,骨节修长,连指甲都透着淡淡的粉色。那手会帮母亲做桂花糕,还会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字,练剑……可眼前这手血管凸起,满是皱褶,粗糙的像老树皮。
就像他的人一样……
盛皇丝毫看不到纳兰澈眼中的复杂之色,他情绪几近崩溃,不去看纳兰澈,只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如厉鬼一般,死死的盯着支山真人:“……国师,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到了现在这一步,想说“不是真的”也不可能了,更何况支山真人明显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冷声一嗤,道:“是真的!”
“……”
盛皇整个人的重心几乎都压在了纳兰澈身上,他闭了闭眸,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须臾,他睁眸,问:“那你为何要我……要我杀|妻|灭|子?!”
支山真人又是冷冷一哼,面上尽是讥讽之色:“因为你的皇后太聪明了,也太强大了,她若不死,必不能容我毁了你的江山!至于你的太子……老夫可没让你杀了他,老夫只是让你剥了他的脸皮而已啊。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剥了太子的脸皮是吗?因为这样才能让你的百姓看看你有多么的残忍啊。”
“我在你的体内中了蛊毒,你在蛊毒的侵蚀下会性情大变,会变得越来越暴虐,而你的暴虐会引起你的百姓和臣子们对你的反抗,这个时候我再把你杀|妻|灭|子的恶事抖出来,然后再把你那个让你下令剥了脸皮的可怜孩子推到世人跟前,让世人看看你是多么的残忍,如此以来,你猜,你的江山还能不能坐的稳?”
因为断臂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惨白的脸,灯光下狰狞扭曲的仿若鬼魅一般,幽幽地往外吐着最诛心的话,不待盛皇开口,支山真人忽然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坐的稳的!但坐江山的那个人却不再是你,而是他!”他抬手指向还坐在床上的傀儡盛皇,“他是不死之身,他会代替你坐在龙椅之上,领着你的兵,打你的子民,直到这人间变成地狱为止!”
“而你……你将会悄无声息地腐烂在泥土中,没有灵位,亦没有香火供奉,更无法投胎转世。因为魂魄不全的鬼魂是没法转世投胎的,你只能永永远远的躲在泥土中做一只孤魂野鬼!”
盛皇:“!!!”
“孤魂野鬼”四个字,像夜半十分突然砸穿屋顶落在床上的一道响雷,砰的一声炸开,一下子惊醒了床上睡梦中的人。盛皇身躯一阵剧烈的颤抖着,像风中的杨柳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咔擦一声断裂掉。可他却倔强的不肯倒下,那只抓着纳兰澈胳膊的手力道更大了,五指仿若长出了铁钩一般,刺透衣衫,钻进血肉中,任谁也别想将那只手拿开!
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纳兰澈眉头微微蹙了蹙,瞟了眼衣袖上渐渐晕染开来的红色印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忍心把人一脚踢开,而是无声一叹,不动声色的往盛皇身上输了一些灵力。
已经连步子都迈不开的盛皇,忽然觉得浑身力量暴涨,像久旱的田地忽然得到了雨露的滋润,他眼中涌出一抹惊喜,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可那惊喜转瞬即逝,眸中又只余悲愤,他松开纳兰澈,步伐踉跄着朝支山真人走去。
纳兰澈下意识地胳膊微伸,似乎想要把人拉住,只目光一动间扫到盛皇的脊背,他忽又将手收了回来,只盯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那人的步伐虽然踉跄,看起来好像走完这一步下一步就要像只可怜的老狗一样摔倒在地上,可那脊背却是挺的笔直。
犹记得当年父亲还不皇帝,他也还只是一个小世子的时候,他跟小伙伴比剑时摔倒了,左腿膝盖蹭破了好大一块皮,脚踝也扭伤了,小小的他一瘸一拐的去找父亲求安慰,父亲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而还在他脊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父亲说:“我允许你哭一会儿,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但我不允许你把脊背弯下去,因为你是个男人。男人的脊背不可以弯,因为一旦你弯下脊背,就代表你已经认输了。你确定你要认输吗?!”
现在,那人虽然脚步踉跄,可脊背却是挺的笔直。比以往任何时候挺的都要直。
纳兰澈盯着盛皇的背影,若有所思。手腕却在这时被人轻轻捧起,烈小七把他袖子往上撸了撸,望着他胳膊上的五个小血洞,眼中顿时一阵疼惜,忙摸出一瓶伤药,一边往伤口上撒药,一边柔声问道:“疼吗?”问完以后,她立马又觉得自己很白痴:别人都受伤了你还问别人疼不疼,你怎么能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呢?你应该想办法帮人止疼才是啊。
她忙往那几个小血洞又撒了一层药粉,小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纳兰澈瞧着这样的她,眼中的冰冷终于融化了,柔的像两潭春水,忍着想要将人拥进怀中的冲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把小半瓶伤药都撒在了他胳膊上那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上。
对面,盛皇还在步伐踉跄地迎着朝支山真人而去。
支山真人眉头深蹙,警惕地侧着身子,却在这时,盛皇突然一个踉跄,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一摔摔的不轻,哪怕地上铺着地毯,盛皇的鼻子里还是冒出了两管鼻血。他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积蓄力量,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又颤颤巍巍地朝支山真人挪去,一边挪,一边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