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而一楼则依旧是空荡荡的。想来一楼应该是给普通百姓所留。
果不其然,水云涧店门一开,一大群百姓便潮水似得涌了进来,差点没把开门的两个小二哥给挤趴下。
一阵喧闹过后,戏台上忽然响起一声鼓响。敲鼓的是一个老者,看着干干瘦瘦的,可力气却是大的惊人,一鼓锤敲下去震耳欲聋,整个水云涧回响着的都是鼓点声,似万马奔腾,又似春雷滚滚,带着滔天的气势拔山倒地而来,人群瞬间被这种气势震住了,纷纷闭了嘴往戏台子上望去。
鼓声忽在这时又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山间流水叮叮咚咚,如林间黄鹂迎月轻鸣,与刚才激越的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是在这样的笑声中,戏台上的红色幕布缓缓掀开,便见台上,一位少女正翩翩起舞。
那少女并没有如寻常戏子一般穿上样式繁复且色彩夸张的戏服,而是一身简单的素白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根银色镶金的宽边腰封,束起少女盈盈不堪一握的小纤腰;满头青丝盘起,梳成灵蛇鬓,发髻上没有步摇金簪之类的头饰,只插了根原色桃木簪,耳垂上倒是挂了对双鱼衔泪耳坠。
烈小七望着台上那少女眯了眯眼,隐隐约约觉得这装扮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可还没等她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装扮,耳边便响起了一阵喝彩声,烈小七忙敛去心绪,抬头一看,原来台上那少女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长剑,从起舞,改成了起武,一招一式凌厉至极,柔风若骨中又见刚绝清冷。
这少女倒是有几分功力在。
烈小七忍不住微感诧异,却听身边的纳兰澈淡淡道:“还算不错。”
烈小七扭头望他:“什么不错?扮相吗?”台上那少女的扮相确实不错,没有夸张的妆容,也没有夸张的戏服,脸上只薄粉淡施,连服装都是一身最简单的素白色长裙,娇弱中也不乏英气,若不是身在戏台上,看起来倒像是某个出身将门之家的大小姐。
因此,烈小七问完,不等纳兰澈接话,便又道:“我也觉得台上那少女扮相不错。”感觉有点前世看舞台剧的感觉。
纳兰澈也颔首道:“嗯,看起来勉强有三分相像。”
烈小七:“???”
烈小七诧异了,把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小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们要演什么呀?”
纳兰刚才说了,这戏班子是他推荐给臭道士的,而纳兰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做无意义之事的人,他不可能会无聊到向臭道士推荐戏班子的程度,而且烈小七也不认为臭道士会好心的请人看戏。
请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所以不管是纳兰澈,还是臭道士,这两人肯定知道今天这出戏要演什么。
可恨纳兰澈卖起了关子,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笑道:“看戏看的就是神秘感,我若是提前告诉了你后面的剧情,那这戏再看起来岂不是索然无味了?”
这倒是实话,前世烈小七躺在病房里刷剧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剧透的评论了。
烈小七立马收起了自己好奇的小心思,伸手拿了块糕点,认认真真的看起戏来。此时又一个男演员上了台。那男子也同样没穿戏服,而是一身蓝色锦衣长袍,手里还拎着一个红木食盒。
见那男子上台来,少女便停了舞剑,朝那男子奔去。
烈小七忙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这个时代的戏曲唱腔跟她前世听过的是不是一样的,哪知却听那少女脆生生的唤那男子道:“三郎!”
竟是对白!
哎哟,还真是一出舞台剧!
烈小七顿时来了兴趣。之前她还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电影院,不能和纳兰澈手拉手的看场电影,如今立马来了出舞台剧,看舞台剧可比看电影有趣多啦,毕竟电影看的是冷冰冰的屏幕,而舞台剧却看的是热腾腾的演员。
尤其是她坐的位置还这么好,她连男演员脸上的小痣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剧情继续。
女演员道:“三郎。”
男演员抬袖给那女演员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满脸心疼:“雪儿,你这么辛苦,我看着真的好心疼。”
女演员俏皮一笑,道:“三郎既心疼我,那可有给我带好吃的呀?”
男演员面露尴色:“带是带了,只是……怕不如你府中的厨子做的精致呢。”说着打开红木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个小碟子,“这是桂花糕。是我亲手下厨做的。”
那女演员原本还对那桂花糕兴致缺缺,如今一听,顿时笑的眉眼弯弯,捻了块糕点放进嘴里,随即做出了一个很开心的表情,道:“太好吃了!三郎,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三郎以后能经常做给我吃吗?”
男演员道:“只要雪儿喜欢,三郎便为雪儿做。”
而台下,烈小七望着那女演员微微蹙了蹙眉,之前那种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的熟悉感又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台上又上来了一个女演员,那女演员一身华服,身上环佩饰品叮当作响,过来目光古怪地望了那男演员一眼,随即将那女演员拉到一边,不赞同道:“雪儿妹妹,你怎么还跟这人来往呀?”
女演员面露不悦地反问道:“不可以吗?!”
那华服女道:“当然不可以呀,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可是一个从庶七品宫嫔肚子里爬出来的庶皇子!雪儿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陛下对他厌恶的紧呢,你还是……”
那华服女华话还没说完,便见女演员忽然气愤道:“我才不管他受不受宠,亦不在乎他是何身份,我只需知道,他是我纳兰沁雪心仪之人!”
纳兰沁雪?!原来那女演员扮演的竟是纳兰沁雪!
烈小七一口茶水悉数喷出,转头震惊地去望纳兰澈,结舌道:“她她她……”她震惊过大,竟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纳兰澈面上却是没有半点诧异之色,只好笑地看着她,掏出一块锦帕将她嘴边的茶渍擦去,淡淡地点头道:“嗯,她演的是我母亲。”
烈小七:“……!”
女演员演的是纳兰母亲,那男演员演的……岂非不正是盛皇吗?!
烈小七吃力地吞了口唾沫,戏也不看了,凑到纳兰澈跟前,用只有他们方能听到的声音,着急道:“你要干什么呀?你怎么提前行动了?!”
如果到现在烈小七还没看出今天要演的是场什么戏,那她真的可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不仅仅只是她,连战子越都看出了苗头,但他看出归看出,却没上去阻止,只双眉紧蹙,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演员们。
舞台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十来个身着常服的演员们已经登台了,将那女演员围住,七嘴八舌地劝道:“……三皇子虽为皇子,可听说他母亲不过是陛**边的一个洗脚宫女。”
“……是啊是啊,陛下对三皇子厌恶的紧,听说从他出生到现在,陛下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呢。”
“……我听说他在宫里连饭都吃不饱。”
“……最丢人的是他还给一个太监下跪过呢!”
“……啊,还有这事?这个我倒没听说过。不过他为何要给那太监下跪呀?”
“……听说是他那贱娘病了,宫里的太医们知道陛下不喜他们母子二人,因此谁也不愿意去他们那里找晦气,于是那三皇子就找到了给宫女太监们看病的太医,恳求那太医为他母亲医病,可当时那太医正在给一个太监把脉,那太监便以此为由,霸占着太医不放人走。”
“……所以三皇子就给那太监下跪了?”
“……是呀,听说脑门都磕破了呢。”
丝竹声忽然停了,就连刚才还七嘴八舌的演员们也都沉默了,整个水云涧从上到下,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楼的观众们还没看出门道来,只简单地觉的这种不同与往常戏院的表演方法很新颖,没有捏着嗓子的唱腔,也没有浮夸的戏服,连妆容都是平平常常的,这让他们莫名的觉得熟悉,很多人已经完全沉浸在剧情中了。
而二楼的观众则看起来平静的多了,喝茶的喝茶,吃糕点的吃糕点,偶尔才会把目光往台上瞥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烈小七总觉的这些人似乎早就看过这出戏了。又或者说,他们对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已了如指掌。因为知道剧情,所以便没什么期待感了。
唯有烈青云面色古怪的厉害,一会儿望望台上,一会儿又侧过头来去看烈小七。
烈小七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
烈家落难的时候,烈青云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再加上他又是烈家的长子,因此他对烈家当年落难的过程必定记忆深刻,甚至可能对当年烈家落难的原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肯定已经看出了今天这场戏演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激越的鼓声响起,仿若一声晴天霹雳突然炸开,众人皆是一惊,就见那女演员忽然面露怒色,后退一步,指着台上那些华服群演们,怒声道:“三郎给人下跪,那是因为他心怀孝心,为了母亲的病,他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不要,如此一个重孝之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嘲笑他?!”
这一声怒喝惊的那些华服群演们愣了一愣,但是很快,便有人道:“雪儿妹妹,你不要这么生气嘛,我们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我们就是想提醒你三皇子他是没有前途的,你如此金尊玉贵之身,满皇城的的世家公子们任由你挑选,你又何必找三皇子这种废物,你……”
啪!
女演员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那华服群演的脸颊上,愈发愤怒道:“下次若再让本小姐听见你如此羞辱三郎,那落在你脸上的,就不是本小姐的巴掌那么简单了,而是本小姐手中的剑!”
女演员说着,唰地一声抽出了佩剑:“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三皇子乃我纳兰沁雪心仪之人,从今往后,你们谁若再敢轻贱他,那便是在轻贱我纳兰沁雪!便是与我整个纳兰世家为敌!!!”
一身素白长裙的女子执剑而立,如傲立山崖之巅的松柏,清冷刚绝,一众华服群演似被她这身气势吓着,皆不敢再言语,在一阵比一阵激越的鼓声中纷纷退下,那女演员这才收起长剑,走到那男演员跟前。
鼓声停了下来,换上了一阵悠悠的琴音,男女主演相对而视,须臾,那女演员道:“三郎,你受苦了……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纳兰家将助你摆脱这些,我要让你坐上那至高之位,我要让这世间再无人敢欺你,辱你!”
那男演员眼眶微红,哽咽道:“雪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他们说的对,我不值得你如此,你配得上拥有更好的良人,我……”
然而,不等那男演员把话说完,扮演纳兰沁雪的女演员忽然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对方口中,先前的凌厉之色退去,换上了一抹俏皮,道:“世间或许当真如你所言,好儿郎千千万,可是又有哪一个儿郎会愿意亲自下厨为我做这桂花糕呢?”
……
烈小七忍不住轻轻一叹。
她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看见纳兰母亲时,纳兰母亲情绪失控的厉害,结果孙嬷嬷拎着一个竹篮从外面进来,纳兰母亲情绪立马便飞速好转,抱着那竹篮满心欢喜,嘴里一个劲儿的叨叨道:“这是桂花糕,三郎给我做的桂花糕。”
那满心满眼的欢喜无处可藏。
剧情还在继续,已经演到纳兰沁雪和三皇子携手杀敌走向人生巅峰的剧情了。
烈小七攥着手中的茶盏,低下头不想再看。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后面的剧情,只是不想亲眼见证世间最纯粹最美好的感情,泯灭在丑恶的人性之下。
攥着茶杯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盖住,烈小七侧头,迎面就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眸子里不再是惯常的清冷,而是带着愧意。
男子低声道:“……对不起。”
烈小七一愣,随即了然。按照历史轨迹,接下来便该上演盛皇过河拆桥的戏码了,而盛皇拆的第一座桥,便是烈家。
毫无意外,接下来的剧情果然跟她猜测的一样,不受宠的皇子登基了,登基后当了皇帝的皇子想要让世人忘记他的出身,想要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他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
而此时,皇宫内,一个太监满脸惊慌的奔进养心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启禀陛下,民间……民间不知哪冒出来了一个戏班子,正在演演演……”
那太监舌头像是打了结,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半卧在软榻上的盛皇皱了皱眉,面生不悦,随伺在侧的老太监见龙颜不悦,忙下来踢了那跪在地上的太监一脚,呵斥道:“狗奴才,连话都说不清楚还留着舌头有何用?来人呢,把他舌头给拔了!”
那进来通禀的太监一听要拔舌,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忙将水云涧内的情形通禀,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盛皇已是大怒,从软塌上“腾”的一下坐起身,当即命人前去水云涧将那戏班子众人抓来,待一众侍卫领旨前去水云涧抓人后,盛皇犹自盛怒不已,竟是噗的一口鲜血喷出,老太监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唤人宣太医,整个养心殿立时乱做一团,那刚才进来通禀的太监斜了眼脸色长苍白的盛皇,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讥讽,随即起身,趁乱而出。
那太监出了养心殿后,腰板便挺的笔直,双手负与身后,径直往一处而去,待行到一条僻静的小道后,他伸手脱下了身上的太监服,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灰色道袍,随即又抬手在脸上一掀,就听嗤啦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撕下。
年轻的小太监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那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奈何那双眼睛却犀利如鹰,给人一种阴森狠戾之感。
老者走在御花园中,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步向前,最后在一座宫殿前停下。那宫殿的宫门看起来倒是挺大气,可惜门上却是铁锁紧扣,色泽斑驳,一看就是长年无人打理照料。宫墙之上亦是爬满了野草和枯叶,也没有守宫的太监和宫女,荒凉的厉害。
这是一座冷宫,被盛皇封了十年之久并且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的冷宫,沁雪宫。
那老者望着宫门上的“沁雪宫”三字,眼中的阴森狠戾之感更甚,随即身形一动,跃过面前三人高的宫墙进入沁雪宫内后,径直走向宫殿深处,行不多时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老者一脚踹开了房门,就见房内榻上,一男子正闭目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