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这话问的太直白了。也太伤人。不管那伤疤过去了多少年,有没有愈合,如今再揭开的话,依旧会鲜血淋漓。
再看纳兰澈脸色,明显阴沉的更厉害了,双唇已经抿成了一条青白的直线。烈小七心中不忍,正想说算了别说了,一旁的孙嬷嬷却愤愤道:“能怎么死的?还不是让那两人里外勾结陷害害死的?尤其是少爷,当年可是……”
谁知,她话刚开了个头,纳兰澈便打断她道:“嬷嬷,别说了。”他眉头深锁,但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为什么要留下来。”
孙嬷嬷道:“可是……好吧,老奴不说了。”
孙嬷嬷一脸愁苦,想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不让自己说呢?多好一个博得夫人同情的机会啊。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若是这个时候再把小姐和少爷当年身死的真相说一遍,那夫人指定会更加心疼少爷,夫人心疼少爷了,那接下来的事情不就更好办了吗?
如果说出当年真相的话,确实能博取她的同情,可那样惨烈的死法……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她帮自己一道分担?
纳兰澈朝烈小七弯了弯唇,道:“做鬼也没什么不好,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不比当人差。”
“……”
烈小七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是想安慰他,结果却反过来要他安慰自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用力握住他双手。
感觉到掌心手背上传来的丝丝温暖,纳兰澈忽然觉得鬼身暖洋洋的,好像身周洒满了阳光,他努力让自己双手摸起来不那么冰凉,轻轻的,珍重的,将那两只小手回握住。
一旁孙嬷嬷见状,愁苦的都要重叠打褶的老脸舒展开来,一颗鬼心彻底塞回了肚子里,乐呵呵的开门出去了。
孙嬷嬷一双老眼看人阅鬼无数,如今只看夫人眼中神情便知,不管接下来的路有多艰难,夫人肯定不会弃少爷与不顾的。
她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姐去。
陈情最见不得旁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了,尤其是眼前这对。都说人鬼殊途,眼前这一人一鬼都能亲亲我我相爱的好好的,凭什么他和蓝二就不能在一起了?那帮老腐朽呢?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念什么“伤风败俗不可原谅”的破经纶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弓起手指敲着桌面道:“咳咳咳,我说二位,好歹收敛着点儿啊……我还在呢,做人要有功德心啊……嗯,鬼也一样。”
“……”
一人一鬼让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纳兰澈还好,只是眼神闪烁了下,烈小七却是从头红到脚——刚才只想着要给纳兰一点温暖,于是便朝他靠近了一些,没曾留意到纳兰澈也朝她靠近了一些,如今两人几乎快贴到一块了,又是双手十指交握……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烈小七忙将自己的爪子从纳兰澈手里抽出。
陈情这才觉得眼睛好受了一些,抬头望向纳兰澈,道:“说吧,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来?可是有什么夙愿未了?”
人死成鬼,做了鬼就要踏入地府大门,由鬼差押着到业镜台前照一生善恶,从你生平所做之事决定你来世是入人道还是入牲畜道,是投好胎还是投坏胎。
鬼界有句话叫:八百里黄泉路好走,业镜台前鬼难过。不管你生前多么七巧玲珑,到了业镜台前一照,所有的伪装都能给你扒的干干净净,容不得有半点粉饰。
等业镜台照完你的生平判了来世之命,接下来便是过孟婆桥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然后乖乖等着投胎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投胎,比方说那些生前夙愿未了的,愿力又太强的,这类鬼就没法投胎。但鬼界政|策好呀,遇上这种鬼,而且碰巧生前又是没有做过坏事的好鬼,鬼差就会给一些宽限期,待他们夙愿了了再往孟婆桥上牵。
这一院子几只鬼,显然正是后面那一类。
纳兰澈默了默,须臾,他道:“有夙愿未了的是我母亲,我和嬷嬷……并无未了的夙愿。只因我母亲过世时三魂碎了两魄,剩下那一魄又只有一个夙愿,无法自控,鬼差怕她伤及世人遭下孽缘,所以才会允许我们陪同,助她完成夙愿。”
烈小七忍不住有些诧异,心道这鬼界可比人间有情多了,给宽限期不说,还允许亲人相助。
倒是陈情若有所思,道:“你母亲……想来不是寻常命格。跟鬼老|大有交情??”
寻常鬼哪有这么好待遇。
纳兰澈沉默不语。有交情不假,也确实不是寻常命格,可也正因为不是寻常命格,所以帮助母亲完成夙愿,才会变得更加重要。完成了,母亲就能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完不成……想起鬼差让他看的那副画面,纳兰澈脊背瞬时一僵。
不,不可能完不成的,哪怕使用违|禁手段凭着让自己受损,也万万不会让母亲落得那般下场!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沦落为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
不,不可能!
纳兰澈攥紧拳头,当即把原因说了一遍,但却把期限到了但夙愿无法完成的后果截了下来——她能帮自己已经牺牲很多了,没道理再在她肩上压上一副那么沉重的担子。
烈小七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立马道:“就是拜个堂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只是……”她蹙眉,担忧道:“皇帝那边……怕是不好办。”
那么凉薄的一个人,生前都不曾真心相待过,更何况现在呢?烈小七一点儿都不觉得大瀚皇帝会愿意跟一只鬼坐在一块喝她跟纳兰的喜茶。
偏偏纳兰母亲的夙愿,就是想和心爱之人一道,亲眼见证儿子的大喜日子。
果然,她把心中的担忧一说出来,陈情立马就道:“不是‘怕是不好办’,而是确实非常难办。”他难得正儿八经一回,拧眉望着纳兰澈,道:“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皇帝对你母亲绝非真心,否则没道理会杀死她,而且连你都不放过。其次,活人往鬼界走一遭……你觉得身为一国之主的皇帝会放着大好江山不要,跟你们母子俩到那边冒这个险?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这也正是烈小七所担忧的。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惜命的紧。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帝?生前就没爱过你,等你做了鬼就更不可能会爱你了。
谁知,纳兰澈却摇了摇头,自嘲道:“他一定愿意的。”这话说的笃定至极。烈小七不信,质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是!”
陈情挑了挑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起来道:“你该不会是想对你老子使用什么禁术吧?”
烈小七不懂什么叫禁术,但本能地觉得这东西对纳兰肯定有影响,顿时紧张了起来。果不其然,就听陈情道:“鬼要对付人却确实容易一些,毕竟人天生就怕鬼,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改不了了。但也只能仅限于吓唬吓唬,要是正儿八经行了凶,那你回去后可是要受罚的。对方又是你老子,儿子对老子行凶,罪加一等,搞不好你一下胎就是猪啊羊啊什么的了。”
能做猪羊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毕竟这些家禽寿命短,养上个一两年便会宰了,到时就又可以回地府等新一轮的投胎。
可就算如这样烈小七也难以接受,她简直不敢去想纳兰变成一只猪或是一只羊让人宰了吃肉喝汤的情形,当即紧张地扯住他衣袖,急道:“纳兰你听我说,你可千万别对你爹使用什么禁术!我们肯定能想到别的办法,比方说……比方说……哎呀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但我觉得事在人为,我们人人鬼鬼一屋子,总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团结就是力量……对对对,团结就是力量!纳兰,我不许你冲动犯傻!!”
她太着急,说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连带着一张小脸都急红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这么在乎纳兰了。在乎他的一言一行,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在乎他的一切一切,甚至都开始担忧起他的下一世,下下一世……
她两只小手紧紧拽着纳兰澈衣角,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好像一只受了巨大惊吓的小兔子。
纳兰澈神色暖成了冬日的艳阳,两边唇角往上弯起,又伸手揉揉她头发,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事。”
烈小七松了一口气,刚要展颜,一旁的陈情却无情地泼冷水道:“是啊,你一只鬼都知道不能做傻事,你觉得你老子会比你蠢??!”
烈小七:“……”
烈小七扭头就去瞪陈情,正想说他两句,忽听纳兰澈道:“他不傻,他很聪明。可再聪明的人也有软肋。”
皇帝的软肋,就是他。
只要他一日不死,那人便一日不能心安。可他早就已经死了啊,姑苏里的那个自己,不过是鬼君帮他做出的一个替身罢了。
不死之身?呵呵,确实是不死之身啊。鬼君做出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摧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