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透过书吧大门，路之恒远远地就看到。华明亮端着茶盅，眉目温柔地望着站在书架前的徐然。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华明亮仰天大笑。

华明亮在上午生的闷气，让董事会一众人等静若寒蝉。下午的时候，为了讨好董事长，也缓解一下有点紧张的气氛。董事会里的一个自诩很清雅的董事邀请几个与会人士去他那里喝茶。

别墅里，专门辟出一间茶室。茶台是一张原木茶几，直接就是棵大树的横截面，没有做过多的雕琢。边上围着的矮凳，也是一棵棵略小的树横截而成。可惜大多数人都挺着大肚子，坐不下来。只好都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泡茶的小妹在另一张宽大的茶台后面。面上妆太浓，基本看不出她的本来眉目。华明亮第一次知道，泡茶的工具是可以多到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他看了看那些茶具，还真不能都认全。泡茶小妹一双兰花般的手在繁多的茶具中间穿梭，做着各种眼花缭乱的动作，让人不由得产生错觉。她根本就是魔术师，在炫耀自己的手法。并且马上就可以变出一只鸟或者什么别的动物来。

泡茶的过程，没有人想到会那么漫长，漫长到都快忘掉此行目的。一直闻不到茶香，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不知道谁身上的香水味。

华明亮皱起眉。

他想起晨间喝过的那杯清茶。徐然素白的手捧着托盘。托盘里是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小小茶壶，并两只小小的同色茶碗。徐然提起茶壶，缓缓地倒出一杯茶来，用细细的手指，捏住茶碗，另一只手轻轻托住碗底，举到他的面前，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徐然看见他使劲嗅着茶香的样子，笑了。干净淡泊的眉眼，瞬间灵动起来。

“华先生，请。”泡茶小妹殷勤的声音响起。

华明亮抬起眼。

泡茶小妹穿了时髦的改良旗袍。夸张的高领，当胸挖了很低的领口。弯腰奉茶的时候，露出了深深的沟壑和大半的雪白酥胸。

他移开视线，低下头，看着眼前那个青花盘龙盖碗。

“啊呀，真是高雅啊。”大家纷纷夸赞道。

那位董事把玩着手腕上的蜜蜡手串，抚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我这个人啊，是不喜欢上酒桌啊上麻将桌的。太俗。我啊，就喜欢喝喝茶鉴赏鉴赏古物。”转过脸来，朝着华明亮伸开肥润的手掌。“请。”一个字说的荡气回肠。似乎觉出点雅致的味道。

华明亮端起盖碗，揭开。深红色的茶汤，入口倒是也很甘醇。只是，还是闻不到茶的清香。

“这个盖碗，是我专门淘来的，乾隆年间的古董。”董事满脸得意。

“哦哟，那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有人惊叹。

“说什么钱啊。俗气俗气。”董事哈哈大笑。热切地望着华明亮。“华董，如何？”

“嗯。不错。”华明亮敷衍着放下盖碗。拿着古董茶碗招待喝茶，真是够显摆的。

惊叹声称赞声一时间在耳边沸腾。

华明亮突然很想丢下那个古董茶碗，摔门出去。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他仍旧坐在沙发上，摆着笑脸，继续和一众人把盏言欢。

晚饭的时候，望着仆仆满满一桌子精致菜肴，都盛在金黄色的盘龙碗碟里。华明亮实在按捺不住回家的念头，找了个托辞，说儿子学校叫他过去一趟。华董最大的念想就是唯一的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总算是得以脱身。一边心里还默默地向华生道歉，对不起儿子，拿你当挡箭牌了。

直到看见书吧明亮的灯光，他才意识到，急着回来，只是想去书吧坐一坐，喝杯茶而已。

这样的发现让他很诧异。他自认并不是很喜欢品茶的人。这许多年来，除了商场的干戈征战，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让他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

“华先生好早啊。”今天下班都早的，应该不是约好的吧。徐然摇摇头，摆脱这个奇怪的念头。

“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来了。”华明亮找个凳子坐下。伸直长腿。“有茶喝吗？”

“嗯。这就给你泡。”华大老板上门讨茶喝。说出去，总觉得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徐然从柜子里找出茶叶罐子，拿木勺子拨了点到小茶壶。转身从电水壶里倒了热开水。热气蒸腾。

华明亮抽抽鼻子。“真香！”嗅觉在一瞬间突然灵敏无比。空气中的幽幽茶香，顺着徐然的走动飘过来，越来越浓。

“这个就是你上次拿过来的。”徐然放下托盘。

“有这么香吗？我在家里喝的时候，怎么没有发觉？”华明亮吃惊地看着茶盅里的碧色茶汤。

“我发觉啊，用这个茶盅喝比用茶碗要香。”靠近茶盅口，徐然闭着眼睛深深吸气。“真的，不信，你闻闻。”

华明亮这才注意到，早晨用的茶碗换成了同色的茶盅。“有这个说法吗？”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就是这个原因。”徐然轻抿一口。“吃口也是一般。可惜了，外包装这么华丽。”

华明亮仔细端详着茶盅，低声一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嗜茶如命。都一窝蜂地送茶叶给我。家里和办公室里都堆起来了。你这里的都喝完了？明天再拿点过来。”

“我只是拿茶叶泡茶喝，又不用茶叶泡水洗澡。哪里会消耗得这快。”徐然抬脚轻踢一脚柜子。“我把外面包装都拆掉了。正好可以塞进去。”

“我说呢。都没有看到。还以为你已经都吃掉了。”华明亮自己动手，拿了茶壶倒茶。壶口有袅袅茶香逸出。“真香。”华明亮忍不住嘀咕。

“这么早回家，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我是特地逃回来的。就是不想吃酒席。看着就起腻。”这个原因也是有的。华明亮心虚地看看徐然。

徐然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吃酒席。有的在那里拿腔作势地斯文，还不如到隔壁去吃碗牛肉面，然后回来喝杯茶。”

华明亮想到了下午喝的茶。不禁仰天大笑。

小姑娘到底是年轻，酒席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吃到的。她倒是说得轻描淡写。人总归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要是人人都可以像她这般随性，那尘世凡间还会有什么不如意呢。

不过，也是真的可爱。

“然然。吃饭了。”路之恒推门进来。朝着华明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你们吃饭吧。我走了。”华明亮一眼就看出路之恒的拒人千里。朝着他点头招呼，只不过是在徐然面前给他点面子。

“那个，华先生就同我们一道随便吃点?”徐然习惯性地客气道。说完才想到，路之恒只准备了两个人的份。华明亮留下来，三个人都吃不饱。她有些尴尬地一笑。

“你们吃吧。”华明亮一口喝掉茶盅里的一点点茶水，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