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

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华明亮向来游刃有余。有时候，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果断和睿智。

多年来，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过眼云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也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他总是在女人开始头脑发热的时候，及时抽身而出。

包括他和前妻的婚姻。他眼看着事态发展，却并没有去极力阻止。到了最后，也是很痛快就放手了。身边的女人，温柔的彪悍的妖艳的朴实的，环肥燕瘦，为他哭泣为他癫狂。他看着，头脑冷静地像是在看电影一般。

他想，喜欢着的时候是珍宝，不喜欢的时候自然就成了路边的草。谁的身边一定会要他在呢？就如他的身边也不是一定需要别的女人一样。父母兄弟和儿女是命里注定的亲人，必须相守相爱。而身边的女人，只不过是吹过的风亦或是偶尔落下的种子发了芽长成的一棵小草罢了。风过了还会又吹来下一阵，这棵小草再美丽动人也会枯萎，以后还会有更美丽动人的另一株长出来。何必要这么固执呢？

所以他看不懂现在的自己。

厨房是开放式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吴天一和路之恒在忙些什么。

吴天一被指使着打下手。当然，他也只会洗洗菜递个碗的。围裙前襟早就被水溅湿，估计连里边的衬衣也遭殃了。袖子挽的老高，露出上臂。可袖口照样精湿。知道的是他把水龙头开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跳在水池子里面洗菜的，顺便把自己也搓巴搓巴了。

相比之下，路之恒的确就从容多了。围裙干净整齐，衬衣袖口也只挽到小臂。他动作幅度不大，却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流畅。一看就是经常操练的熟手。

华明亮坐在沙发上也没有闲着。吴天一不敢过分支使房东，可也架不住人家主动请缨。思忖了半天，派给他自认为最简单轻松的活计：剥毛豆。

于是，华明亮从进门开始，就在跟这一袋子毛豆死磕。毛豆很新鲜，壳子绿莹莹的，覆着一层绒毛。用大拇指的指甲用力刮开外壳，取出里面饱满鲜嫩的豆子。豆子散发着清香。手指甲却隐隐作痛，指甲缝里塞满了绒毛和绿色外壳的残留。等等是要好好用刷子刷一下才能弄干净了。

而且，因为是简单的劳作，很容易就会被人视之为无能。华明亮其实很想跟吴天一交换，让他过来试试这最轻松最简单的活计。这种时候，他倒是情愿和路之恒一样在厨房里，乒铃乓啷一番折腾，弄出一桌菜肴，更有成就感。

更让人头疼的是，简单重复的手工动作，非但不能让头脑冷静，反而加速了思维活跃。他想起那天送华生回学校。华生说老爸你发觉没，然姐姐有点心不在焉。然姐姐和你以前碰到的那些女的不一样的。你的那些所谓的经验都不管用。所以你要耐心点。

哐啷当！“要死了！我们家阿姨最宝贝的洗菜盆！”吴天一怪叫道：“瘪了吗瘪了吗？”

“瘪了。”路之恒拿着刀，指着那个不锈钢盆。“这里，还有后面。两块。”那口气就像是在跟客户说”这个证据不大合适，还要再找更有说服力的”那样一本正经。

然后，吴天一拿着盆，翻来覆去地查看。两个男人围着怎样消除闯祸的证据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索性毁尸灭迹算了。

“你家阿姨要是很喜欢这个盆，应该很快就会发现的吧。”华明亮忍不住提醒道。

“我们可以弄个新的，一模一样的。”吴天一摸摸下巴。“反正这两天放了她的假。她回来前搞定就行。”

“放假？为什么？”路之恒把番茄切成一片一片，洒进白糖蜜着。盖上保鲜碗盖子，抽空抬起头来。

“不是有你做饭么。”吴天一用真是多此一问的眼神看着路之恒。“还要阿姨在干什么？”

路之恒停住手里正在切土豆的刀，淡淡地看一眼吴天一。

吴天一朝着他理所当然一笑。“然然这两天都住在我家里，你不过来做饭吗？”大凡对路之恒有点什么不合理要求，只要把徐然搬出来，就都可以得逞。对于这点，吴天一老早就运用自如。效果很好，百试不爽。

路之恒点点头。说得没错，你家阿姨的手艺然然不喜欢，可不就是要我来么。“好的。菜你买。”总不能让你们夫妻两个跟着白白吃现成的，多少也要付出点的吧。

“没问题。成交！”买菜算什么？自从结婚后，路之恒的手艺有多久没尝过了？人家说吴天一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不要到处混饭吃。就用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把他拒之门外。自己和然然过着不是小两口却胜似小两口的日子。还朋友的，见色忘友说的就是你路之恒。“华先生要不要也来搭个伙啊？”

华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的，不邀请面子上过不去啊。吴天一对着路之恒讨好地笑笑。人家是我们事务所的房东哦。

路之恒横他一眼，阿谀谄媚说的就是你。

“好啊。”华明亮立刻毫不客气地接上来。“就是要辛苦路律师了。”可不能让你和然然天天呆在一起，虽然边上还有吴氏夫妻，但这两人基本上是等同于无的。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心里是最脆弱的。你柔情似水地这么看着她，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不要到时候病好了，人也被骗回去了。“明天的菜我去买好了。路律师开个菜单子。”

“好啊好啊。”吴天一兴奋地找来纸笔。“你说，我写。”要生蚝要龙虾要鲍鱼要……拣贵的说啦路之恒。华明亮啊，不用替他省钞票的。

路之恒倒也爽气，慢悠悠地说了几样徐然喜欢的。“然然在生病的，要吃的清淡些。”

我们又没有生病喽。为毛也这么吃，那是要做和尚尼姑的节奏吗？吴天一恨恨地咬牙，你这个猪！不吃白不吃啊笨蛋。

“再添点吧，毕竟这么多人吃饭的。”

华明亮的话让吴天一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低下头，迅速添上了些海鲜，生怕等等人家苦主会反悔。“在吃的上边是不能马虎的。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二字么。”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要的这些，然然都不能吃。”路之恒拿着刀尖戳一戳便签纸。“做好了你们带到外面去吃。不要让她看见。”

“然然不能吃么？”华明亮把最后一个毛豆剥好，丢进堆满豆子的碗里。“那我们以后吃吧。等然然病好了再说。”

华老板既然出言，吴天一只好心疼地划掉写在后面的那些昂贵的海鲜。边重重地划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下子好了么，一点便宜都讨不到。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我干嘛这么起劲。而且，看这两个人的腔调，会不会直接就把我家里当作战场刀枪相见啊。我家的电视机我家的家具我家的地板我家的……会不会遭殃啊。吴天一似乎看见一片狼藉的画面。他转过身看看挂钟，时间过的真慢啊。

路之恒好笑地看着吴天一近乎悲愤的神情。“不过可以蒸条鱼。淡水鱼吧，然然不感兴趣，不会嘴馋的。”

吴天一这才欢喜地重新添上鳜鱼一条的字样。“还有什么然然不吃的东西？”索性都说出来，为了让她不嘴馋，而我们不用做和尚尼姑，这几天就这么买吧。

“羊肉，豆腐，还有芹菜和香菜，扁豆蚕豆。还有……”路之恒熟稔地说了几样徐然讨厌的食物。“还有内脏杂碎。”

“这些然然都不吃的吗？”华明亮吃惊地问。“你确定？”

路之恒斜睨他一眼。“当然。”给然然做了这么久的饭，连这个都不知道么也好在豆腐上去撞撞死算了。

华明亮想起前几天同着徐然去吃饭。那家饭店殷勤地推荐大厨最拿手的牛杂碎汤，浓郁喷香，上面漂浮着新鲜碧青的香菜和鲜红的辣椒，让人不由得食欲大开。徐然不吃辣，她的那碗只加了些胡椒粉。

那天，她吃的不多，华明亮知道她的饭量向来不大，所以也没有上心。她不吃内脏杂碎！她怎么就不说出来呢？华明亮很想冲到徐然面前，好好地问清楚，你到底是把我当作什么了？就算现在在感情上还无法坦诚相待，这种小事情总是可以明说的吧。

其实他还真的错怪徐然了。路之恒也没有听徐然特地说过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那些从不买进门的菜单，也是在多年观察积累之后，才定下的。

华明亮突然露出沮丧的神情，让吴天一很奇怪。他想了想，难道是看到了路之恒在徐然面前的优势，觉得自己无法超越而泄气了吗？有什么要紧，假以时日你也可以做到的。路之恒不就是和徐然相处时间长了么。呃，我是站在路之恒这边的！我的立场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偏差。吴天一瞬间清醒。“那个，路之恒，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叫她们回来了？”

“还要烧个汤。毛豆剥好了吗？”毛豆子笃的汤有股自然的鲜味，徐然不爱吃豆，可对汤倒还不排斥的。

“好了好了。”华明亮赶紧把豆子端过去。

“先洗一洗。豆子上面都是毛毛。”吴天一接过豆子，随手拨了拨。“我来吧。”

华明亮收起茶几上的报纸，包住毛豆壳子，顺带着把茶几弄干净。

吴天一看着，用手肘捅捅路之恒，示意他看。人家华老板也蛮能干的么，并不是传说中四肢不勤的老爷样子。

路之恒淡淡瞥一眼华明亮抓着报纸包去丢掉的背影。因为然然说她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才选择退出。华明亮，你真的值得我的退出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