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

握着手机，路之恒在沙发上坐着。他不停地想着吴天一的那句话“然然决定和华明亮在一起”。他想，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出差前，一切照旧。上班下班，回家做饭。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着徐然吃自己做的饭菜。看她皱着眉把不喜欢吃的胡萝卜磨磨蹭蹭地在嘴里盘过来盘过去，就是不肯咽下。看到喜欢的牛肉就眉开眼笑地一口塞进嘴里。吴天一总是笑话他，你不用吃，只要看着然然吃就管饱了。

出差的行程预定是一个礼拜，他拼着通宵，硬是把时间缩短为三天。而且，在这三天里，每天早晚通话，都很正常。徐然软软的声音总是可以让他的疲劳瞬间烟消云散。

就是在今天，几小时前的通话中，还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使他在兵荒马乱的医院里，找到安宁。

他计划的很好。先去书吧和然然说一声，然后回去洗个澡清理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带着然然去熟悉的食肆吃饭。上次食肆老板做的蓝莓山药糕，然然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还舔着勺子瞄着他面前的那份，最后是统统都到了她的肚子里。今天就再多叫一份。饭后消食，去压压马路。路过电影院，看有没有想看的片子，有么就进去。没有的话，可以去百货公司逛逛。一切都很完美，甚至连逛街的行进路线，都在他脑子里安排妥当。

他兴冲冲地来到书吧，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他的心里一阵慌乱，然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关门的吗？匆忙回家拨电话过去，然然说回家了。为什么这么早关门？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回来？……无数个问题在他的喉咙里拥挤着，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给手机接上电源，他给自己随便下了碗面，三两口吃完，便接到了叶丽闺蜜的电话。大概说了一下叶丽的情况稳定，她帮着找了个护工，都安排好了。明天开始，同学会轮流过去陪陪她，问路之恒哪个时间段有空，要不要也帮他安排。他连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道：不用，医院他不会再去了。

然后，就听到了这个惊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很久之后，他才发觉，其实他是很生气的。怎么可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决定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呢？这太过分了，太任性了。一定是他平时太溺爱的缘故，把然然给宠坏了。

愤怒在他的心里无可排解，像飓风一样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维，我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他想，我要把然然叫出来，好好问清楚，要告诉她感情的事情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对，还要告诉她，华明亮年纪大了，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他之前的绯闻很多，他在商场杀伐决断，冷面硬心，生活中也会冷酷无情的……根本就不适合她。

于是路之恒开始到处找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徐然。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惊觉手机握在自己的手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我这样不行！就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去见然然，一定会吓坏她的吧。路之恒想起徐然遇到害怕的事情，就会睁得大大的圆眼睛。微微发蓝的巩膜衬着褐色的眼眸，眼睫毛颤颤巍巍地不停抖动。这个女孩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娇美花朵，不舍得让她淋雨不舍得让她吹风，怎么会舍得吓到她呢？

好吧，冷静冷静。他在心里关照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在冲动之下去见然然。

他开始整理房间。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他洗掉了全部的床单被套和脏衣服。清洗了油烟机，厨房的台面和柜子门也被擦得锃亮的能够照出人影。所有房间的地板也都拖干净了。他终于累了，躺到床上，立刻就睡过去。

他梦见了许久不见的弟弟。路之航忧郁地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只是嗫喏着嘴唇，听不到声音。

小航，你想说什么？一定是想念然然了是吗？是想问然然的事吗？她不好！她自说自话地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你有办法把她拉回来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路之航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转身走了，只给他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路之恒伸手去拉，那个背影似乎近在咫尺，却总是和他的指尖差一线的距离。万般焦急之中，他骤然惊醒。

窗帘布没有拉上，远处高楼上的电子显示屏明明暗暗的闪烁着。他侧过身，面朝着衣橱。衣橱把手上搭着一条围巾，还是上次徐然留宿的时候，随手挂在上面的。在闪闪烁烁的光线里，被染上各种各样斑驳的色彩，倒是看不出它原来的米白色了。

路之恒蜷起身体。小航，对不起，我没有看住然然，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把她弄掉了。我以为我可以守住她的，可是我还是……还是把她弄丢了。就像是弄丢了自己的心。一个丢了心的人，还怎么在这世间生存呢？可是，既然没有了心，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痛呢？

整整一夜，路之恒睡着一会就会醒过来。合上眼睛，徐然笑盈盈的脸便会闯进他的脑海。这个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女孩，那么容易满足和快乐。她总是顺从他的意思：好的，大哥。可以的，大哥。

恍惚间，这个女孩穿着长长的浅蓝色真丝裙子，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站在他家的屋檐下。他撑着伞推开那个小红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他听到了那个糯糯的声音，“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和我在一起吃饭，和我在一起看电视，和我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你不知道我是谁？

可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那束阳光，你是我手心里最美丽的那朵花，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心。

多年的岁月，原来也就是在一瞬之间，如流水般淌过。清晰无比的影像，就想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我们相遇在那么平常的一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怎么会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那只是夏日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场午后雷阵雨。

如果，我们的故事就止步在那天的瓢泼大雨中。你会温柔地对着另一个人微笑。而我，仍在冰冷的现实里挣扎……

不，不不不！我情愿像现在这样独自心痛。我要和你相遇，我要和你相伴！不管可以度过多少时光，都是我心底珍藏的宝贝。

城市的另一个房间里，徐然抱着被子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那天的大雨中，那双眼睛先是冷漠，继而惊愕，慢慢变得温润。年轻男人有刀削般的五官线条，冷峻淡漠，却勾起嘴角，浅笑着低下头看着她。

她想，这是个她永远无法触摸到的男人，从来只存在于她梦里。他的千般呵护和万般柔情，也只不过是她梦里的期盼罢了。

我以为我是你最心爱的那个女孩，我以为我是你最在乎的那个女孩。我总是在以为，总是我在欺骗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傻呢？我为什么总是看不清你的心呢？不光是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自己也蹉跎了岁月。可是我却为什么一点也不后悔呢？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愉快甜蜜的。在今后没有你的岁月里，那些都是可以在午夜梦回时拿出来细细地回味。

她对着他伸过手去，冰冷的雨水从她的指间穿过，终究什么也没有抓住，只留下掌心残留的冷冷的一点湿意。

从梦中猛地醒来，徐然才发觉，枕在脸下面的手已经麻木，那点湿意，只是她的眼泪而已。

她翻个身。房间里暗沉沉的，这是最适宜睡觉的时候。可是她睡不着了。

华明亮把她送到家后，揽住她，吻了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柔软干燥，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就离开了，这是个很绅士的男人。

她对他的触碰，也并没有什么反感，不是吗？他们是可以发展下去的吧。

她知道，其实华明亮有很多安排，吃饭逛街看电影。他说过的，年轻人谈恋爱做的事情，他都会陪着她去做。

可是她提不起兴趣。她只是摇了摇头，华明亮就打电话取消了订座。他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然然，你想干什么，就告诉我。你不想干什么，也要告诉我。好吗？”

面对着这般的柔情，她也不觉得欣喜。她真是个没良心的人。于是她转头抱歉地朝着华明亮微笑。“我会的，华先生。”

结果惹来华明亮的嗔怪。“还叫我华先生吗？”

难道，要叫他明亮吗？徐然想着，背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她没有说话，只是露出温婉的笑容。

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会努力让自己对得起华先生的柔情似水。我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幸福，让大哥可以放心地去过自己的生活。

徐然看着窗帘布一点一点颜色变浅。直到有阳光碎金般地洒在上面。

她想，我伤心的一夜，终于可以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