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雪粒子就不下了，只是雨还没有停。
漆黑的夜，让人生出暗无天日的绝望。看不见路，看不见路边的绿树，只在起风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树枝在摆动。稍远，小区外边的马路，倒还是一派车灯闪烁街灯璀璨的景象。远远地看着，像是一个光亮的球体浮在那里，美好却遥远不可及。
好在，小区里的路灯还算明亮，照出一方小小的光明天地。在这方天地里，可以看见树影婆娑，朦朦雨丝飘落。雨水被染上了浅浅的黄色，不再是透明的，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刺骨。
徐然在窗前已经靠了很久了。
路之恒在厨房忙碌，小姑娘今天的沉默让他有些许不安。
早晨送徐然出门的时候，她笑得眉眼弯弯，一直在庆幸天气不好毁掉了林思雅的逛街计划。因为去的是书吧的新址，一路上她的脚步轻松雀跃。阴沉天空下，徐然粉嫩脸颊，笑颜如花。这实在是太强烈的对比，致使路之恒印象深刻。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会让她到了晚上就这样郁郁不欢。
他再思虑周全心思缜密，也想不到，让徐然纠结得愁眉不展的，是大白天打了个磕冲时做的梦。
更何况，他向来喜欢平直简单。他不愿意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他觉得没必要。人家的想法都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而他唯一的所谓恋爱经验，其实也只是跟随着叶丽的节奏，自己并没有用过心。这就直接导致他在和徐然的相处之中，从来不去多想。他就觉得，只要守在徐然身边就行。时日长久，自然而然就会被徐然看到的。
“然然，吃饭了。”路之恒柔声招呼。
徐然拉上窗帘，回过身。
厚厚的米色棉麻窗帘布，瞬间隔绝了室外的阴冷黑暗。造型简单的吸顶灯，把橘黄色的光线洒向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温暖宁静，弥漫着番茄酱酸甜的味道。
“今天买了很好的火腿肉放在罗宋汤里。尝尝看。”路之恒舀一碗递给徐然。
徐然垂着眼眸接过，小小抿了一口。“嗯，好喝。”
“书吧都整理好了?”路之恒向来遵从家规“食不言”。自从认识徐然之后，饭桌上听着徐然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胃口也会好三分。于是这些规矩统统都还给了老外婆。有时候，心里难免会对老外婆生出些愧疚之心。可是只要是和徐然在一起吃饭，这些愧疚什么的，都会化为云烟，不知道飘到到哪里去了。
“都弄好了。”徐然嚼着饭粒，轻轻地回答。
气氛实在是过于沉闷，路之恒只好无话找话。“新的地方觉得还习惯吗？”
“蛮舒服的。萧陌很喜欢。中午有地方可以躺躺。”徐然当然觉察出路之恒的努力。她略略振作精神，抬起头。“我也觉得很好。”可是我再也不会去躺着睡觉了。
“原来的房东那边呢？都处理好了吗？”
“都处理好了。今天签了终止合同的协议书。”想起陈房东吃瘪的神情，徐然露出点笑容。“多亏面馆老板提醒，思雅就在面馆里同房东陈先生签字的。书吧的门都没有开。没有让他发现我们已经搬掉了。”
路之恒没有见过新房东，只是听了徐然的描叙，揣测着大概是个很精明的男人吧。本来他还同吴天一商量，由他们出面同新房东接洽。吴天一倒是把他教育了一番。“路之恒，你不要搞好吧。你还真的想万事包办啊。这是然然和思雅自己的书吧，当然是由她们自己去搞定。我们最多就是在边上提点一下。就算是搞砸了，到时候我们再帮着收拾就行了啦。”
现在看来，他保护得的确是过分些了。她们是可以把事情办好的。“没有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老合同盖章作废，签了提前结束的协议。陈先生签字很爽气。他过来就是想同我们了结前面的合同。连新合同，他都带过来了。”徐然仔细回忆下午在面馆里的所有过程。“我觉得你们关照的都做到了。”
“好。”路之恒放下心。“多吃点。”把椒盐牛柳的盘子往徐然面前推推。
徐然默默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空气再度凝结。
看着闷头吃饭的徐然，只露了个头顶心给他，路之恒有些郁闷。他终于警醒，自己是有多么寡言无趣。平时若不是徐然高兴起来多说几句，这家里还不是照样冷冷清清的。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要不，索性就直接问她，心里是不是有事？然然会不会直言相告呢？他抬眼。徐然还是垂着头，简直是要把一张面孔埋到饭碗里去了。
吴天一戏谑的眼神又闪现出来。“路之恒，你到底是想以什么身份待在然然身边？你要搞搞清爽。我看你现在都有向着成为她爸爸或者爷爷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这当然是戏言。他想爱她保护她，和她厮守终身。亲吻她柔美的嘴唇，拥抱她温软的身体，做所有男人爱女人时都想做的事情。但绝没有要做她长辈的意思。
难道，他传递给徐然的信息，就是我是你的另一个长辈？！如果真是这样，那绝对是自己最大的悲哀了。
路之恒有点惶恐起来。他惴惴不安地看向徐然。正好徐然吃光了碗里的饭，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撞到一起。
徐然有些许的慌张，不过她很快就平息了，移开目光。“大哥，我吃好了。”轻轻地说完，捧了饭碗去厨房，放进水池。
无法控制的是心脏砰砰地撞击胸口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为什么躲避？她不知道他的心里还有没有曾经的恋人。都说初恋是最难以忘记的，倚着路之恒的性子，完全是有这个可能的。若是他心里想着别人，却为了照顾她而在她的身边，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懊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却又对这些年来的相伴深深怀念。记忆里是满满的温馨和甜蜜，让她留恋不已。
不不不，大哥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可不能为了自己，耽误了他的幸福。
是时候离开了吗？放开大哥，让他去做一个平常男人都该做的事情。
她为自己终于可以做出决定而感到欣慰。却又压不住从内心深处升腾起的一缕苦涩，慢慢在嘴里弥漫开来。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说起来，还真有点灵肉脱拆，理智与感情分离的感觉。心里下定决心，要离开得彻底干净。可是每每看见路之恒的眼睛，哪怕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忘记前一秒的决定。她为自己的意志薄弱沮丧不已。有时候又觉得错不在自己，完全是因为大哥太具有诱惑。
这是在躲避他吗？路之恒愕然。为什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她已经厌烦了和他的相处？
一直以为只要能够在她的身边，总归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向来相信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为了那一天，他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
可是到头来，他等到的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他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心爱的然然会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从此他只是她的大哥。
她所有生动的表情都不再是属于他的。开心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生气的时候会鼓起肉肉的脸颊；撒娇的时候撅起嘴；喝醉了酒眼眸如一汪秋水碧波荡漾……
从此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一想到徐然有可能不想和自己在一起。路之恒的心立刻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越捏越紧，疼的快要窒息了！
可是他的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无波。“碗放在那里，我来洗。”
“嗯。”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的对话，变得如此冰冷生疏？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无意识的亲密，忽然就都消失不见了。
路之恒默默地洗着碗。水龙头哗哗地淌着自来水，冲到手上，冷得刺骨。忘掉开热水了。那又怎样？手再冷，也没有现在的心冷。
洗干净的碗一只只叠起来，像一座小型高塔。最后放上去的是大汤碗。头重脚轻，高塔终于支撑不住，倾斜翻倒。“光啦当”掉到料理台上，再滚落到地上，碎了。
这对路之恒来说，绝对是重大事故。他赶紧安抚吓得从客厅冲过来的徐然。“没事没事，不当心敲碎碗了。你不要过来，地上有碎瓷片的。”
徐然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路之恒把碎瓷片捡到垃圾袋里。忽然，他轻轻抽着冷气，站起身，开了水龙头对着冲。
“怎，怎么了？”徐然结结巴巴地问道。
“划了个小口子。”路之恒故作轻松。“没关系的。破了一点点皮。”
徐然这才跳起来，拿了纸巾过去。“我……看看。”
手指离开了水，伤口里的鲜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刚才水冲的痕迹蔓延，有点触目惊心。
徐然抖着手，拿纸巾按住伤口。鲜血马上就沁透了薄薄的纸巾显出来。再换上一张干净的，一下子又被沁透了。
徐然开始着急了。“止不住！怎么止不住呢！”
“我来按住。不要紧的，很快就会止住了的。”路之恒温和的声音从徐然头顶漫下来。
徐然白着脸，抬头看着路之恒。男人镇定自若的面孔，还带着一点点微笑。“真的没关系的，然然。你不要害怕。”
徐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立刻被路之恒搂进怀里。
路之恒的怀抱温暖熟悉。让她安心。脑子里却在乱七八糟地想着，我真是没有用啊，明明是大哥受伤，还要他来安慰我。我真是没用的要死。我不能帮他做任何事，我是他最大的累赘……
徐然抓住路之恒胸前的衣服放声大哭，从中午就开始积聚的慌乱和彷徨像潮水一样倾泻而出。
路之恒紧紧地抱着徐然，嘴里不停地哄着。“然然，没事的。一点都不痛的。”心里责怪自己心不在焉地闯了祸，连几个碗都弄不好。摔碎了不算，居然还割破手。
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像一张精致而柔韧的网，裹住了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的两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