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
或许是心诚则灵,或许本身就是老天的安排。第二天,听到路之恒进来说下雨了。徐然穿着睡衣就从被窝里出来,趴到窗台上撩起窗帘布。
暗沉沉的天空,阴云密布。小区的马路已经湿透,植物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闪着湿润的水光,在寒风里摇摆着。雨好像下得很大,不时看见细细的雨线迎面撞到窗玻璃。玻璃上布满水滴和纵横交错的雨水痕迹。
“哈,下雨了!终于不用出去逛了。”徐然高兴地回过身。
路之恒正拿了棉睡袍披上她的肩。被她回身一记撞了个满怀。下意识双臂收紧,搂住了她。
女孩软软地身体,还带着点被窝里的余温。临睡前洗的头发,蓬松柔顺,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
深深地吸气,熟悉的气息瞬间从他的鼻腔蔓延到心里。他把手指扎进徐然一头浓密的头发里,稍许用劲把她的头按在胸前。低下头,用嘴唇轻触着深栗色的发丝。发丝柔软顺滑,蹭得他更加心猿意马。
徐然闷着头挣扎。“要闷死啦……”
路之恒轻笑着,顺手揉了揉她头顶心的头发,放开她。“快点穿衣服。”
徐然顶着一脑袋蓬乱的头发,两个手臂一起伸进睡袍,两下就绑上腰带,飞奔着去客厅打电话。“萧陌,下雨啦!下雨啦!”
路之恒摇摇头,手插进裤子袋,慢慢地踱着去厨房。
“大哥,我们今天去书吧。”徐然在卫生间门口,远远地对着厨房喊道。“正好可以整理一下。”
“就你和萧陌吗?”
“嗯,思雅要去医院。”徐然探出洗了一半还没擦干的脸。“她要去箍牙。”
“箍牙?”路之恒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是听吴天一说起过这回事。“约得是今天?”
“哪有这么巧,正好是今天。”徐然一边往脸上抹着润肤霜,一边坐到餐桌边。“本来她今天还准备出去玩的。看看下雨了,肯定是逛不成了。就去问医生找个空挡时间挤进去。所以这么早就去了。”
“这样啊。”路之恒看着徐然舀起一调羹蔬菜沙拉。“先喝点热的麦片粥。”
“一点都不冷。”徐然含着满口的蔬菜,咯吱咯吱嚼着,含糊地嘟囔着:“不知道元旦会下雨吗?”
“就算是下雨,也不会影响什么的。”路之恒剥好一个煮鸡蛋,递给徐然。“老店新开,尽管和平常一样,定定心心。”
“嗯。”
一顿早饭,温馨而平静。
时间尚早。路之恒收拾好厨房,把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晾到阳台,刚刚拎起一件衬衣,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
“然然,帮我接电话。”
徐然蹦跶着从房间出来,往沙发上一坐。“喂。哦,路伯伯早。”
路之恒微侧着头,仔细捕捉客厅里飘来徐然软软的声音。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忽然,徐然大声叫喊。抓着手机跑到阳台上。满脸笑容地对着路之恒说:“大哥大哥,路伯伯说通知他们过两天手术了!”
路之恒微微一愣。这么说,是找到肾源了。他心里一松,弟弟有救了。
“什么时候?”
“今天开始检查,各项指标没有问题的话,后天大概就可以做了。”徐然兴奋不已。
徐然跟着路之恒每个礼拜都会去医院,看望他的弟弟。男孩的情况自然是越发的不好,每次看见他虚弱的靠在病床上,脸色越来越灰暗。真是让人难过却又无奈。回家后要过好几天,沉闷的心情才可以缓过来点。快过新年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可以结束无望的等待。
路之恒显然也很高兴,接过手机,同他父亲交谈了一会,询问了一些安排细节。“我转点钱给你。把卡号发过来。”
估计路爸爸在电话里推拒了。路之恒挂电话前说了声:“也好,到时候再说吧。”
“怎么样怎么样?”徐然心急的问道:“是不是后天?”
“检查结果出来再定。”路之恒端着脸盆放回卫生间。“我……手术那天,我不想去等在外边。”
多年前,外婆在手术室抢救,他和路之航在外面等着。生死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那时候,他还满怀着希望,总觉得熬过了几个小时,外婆还是会在病床上慈爱地笑着看他们,伸手让他们握住。老人的手温暖略有些粗糙,却是他们兄弟的坚强支撑。
到头来,等到的却是医生遗憾地摇头和例行常规的两句安慰话。
身边是路之航睁着一双墨黑清亮的眼睛,懵懂无知地望着他。门的里面,外婆已经被罩上了白被单,准备送到太平间去。他当时连眼泪都不敢滴一滴啊,生怕自己一哭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
这种孤独无依和惊慌恐惧,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然然,我可以不用去的吧?”
“可以。大哥当然可以不用去。”徐然伸手圈住路之恒的腰背。“路伯伯刚刚和我说了,我们都不用去。”
“好。我们都在家里等消息。”路之恒低头看着徐然,喃喃道。是的,其实我很害怕,害怕等到的是坏消息。手术室的门板只怕是承载了过多期待的目光,早已是薄的不堪重负,随时都会崩裂破碎。
路之恒眼里流露出罕见的脆弱,让徐然很不安。可是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可以安慰到他,在她身边一直如一棵大树般挺立,为她遮风挡雨的大哥啊。
“怎么办呢?萧陌。”徐然打开装书的纸板箱,心不在焉地抽出几本。往书架上摆放整齐。“我好担心大哥。”
萧陌看着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定的徐然。“然然,路大哥不是没有经历过事情的人。你不要太担心了。他也许只是现在有些不措。后面很快会好的。”
“就是因为经历过。再重新来一遍,我真担心他受不了。”先是朝夕相处的外婆,后来是相依为命的小航。现在又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索性本身就是个冷血的人,或许也不会太在意。可偏偏,大哥只是表面看起来冷冰冰的,心里却是把亲情看到无比重要。
萧陌控着轮椅滑过去。“然然,你如果想帮路大哥,自己就不能先乱了方寸。”
“嗯。我明白。”徐然蹲在书架前,默默地又拆开一个纸板箱。
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紧不慢,连绵不断。气温越发的低了。湿冷的空气,不时从开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
徐然赶紧起身,去关紧窗户,打开空调。“萧陌,你冷吗?”
“还好的。”萧陌扯扯盖着的毯子。他把手伸进毯子用力搓了搓大腿。腿不能动,当然冷的像冰块。
“嗨,我回来啦。”林思雅如一阵风般,推开门。“宝宝们,想我了吗?”特意咧开嘴笑,银光闪烁。
心情烦闷的萧陌和徐然忍不住笑起来。“铁齿钢牙林思雅。”
“切。为了好看嘛。”林思雅抿紧嘴。“硬的粘的都不能吃。要不,索性连带着减肥吧。你们说呢?”
减肥的话,林思雅是年年说月月说日日说,听的萧陌和徐然的耳朵对这两个字都有了本能的免疫力。只是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做到过。每次都是决心很大,恒心完全没有。大多数情况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计划不错。关键是……”萧陌故意顿了顿,朝着林思雅意味深长地一笑。
“啊呀,死萧陌,居然敢取笑我。”林思雅揪了萧陌的耳朵。“再笑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当然不会真的用力,萧陌却很配合的哇哇大叫地讨饶。“林妹妹啊,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心事重重如徐然,都被他们闹得直笑。
“哎哎哎,然然。”林思雅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那个做旗袍的老头子。你还记的吗?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问我这里的地址,我就把书吧的地址给他了。”
“他?为什么要打听地址?”旗袍这东西,漂亮固然是极漂亮的,可真的日常穿着,似乎也不太方便。也只能当作礼服,在有盛大郑重的场合时偶尔穿穿。备着一两身,也差不多了。而且,价钱不是一般般的贵。
“不知道。我把地址报给他,还没有问一声要做什么。老头子就挂掉了。”林思雅也很不解。“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会有什么事情。”
“一零一室有人吗?”大门外传来大声叫喊。
“一零一?不就是我们么。”林思雅回过神来。“哦,有人有人。”又是一阵风似的刮出去。
她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个快递箱子,满脸疑惑。“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
寄件人写着本市内详。三个人东猜西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笨的,”林思雅敲敲脑门。“拆开了看看不就清楚了。”
盒子里包着雪白的绵纸,微微透明。林思雅快手快脚地拎出来一件中式短衫。
大身一半浅灰色的绸缎,一半是深玫红色烂花缎子。蝴蝶盘扣精致,扣子是玫红色的玻璃珠子。简单,却华丽。
“这……我们什么时候订过这样的衣服?”
徐然望着林思雅摇头。还是年初的时候,徐妈生日,徐然带着她去裁缝师傅那里做了一身,算是圆了她多年的旗袍梦。这以后乱糟糟的事情一大堆,也没有特殊的场合需要,就再没有去过。
“我来打个电话问问。可别是老头子弄错了。”
林思雅摸出手机。“师傅,是我。那个……”
老头中气十足地嚷嚷着。“收到了吧。我送给小姑娘的。不是给你的。”
“可是……’
“按她的尺寸做的,不收别人也穿不了。不是什么好料子。这不,天气冷,也没什么生意。我也是闲着,就拿了多余的料子拼了试试。做完一看,蛮好的。”
“可是……”
“不喜欢就丢掉好了!”
“不是不是,很好看的。我们都喜欢都喜欢。”林思雅手忙脚乱地解释。“谢谢师傅啊……”
“不用谢,不值钱的。穿着玩。就这样啊!”
林思雅愕然地看着只剩下嘟嘟忙音的手机。这老头,跟机关枪似的,自顾自巴拉巴拉一通,就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