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书吧附近又有新的店铺开张。

徐然去的时候，手持礼炮爆出来的碎碎的五颜六色纸屑，随着风飘了一些在门前。在清晨冰冷的阳光里闪着彩色的光，煞是好看。

再好看它也是纸屑屑，总归躲不过被丢弃的命运。徐然拿了丢在门外的扫帚，把碎纸屑扫到垃圾桶旁边，聚成一堆。

有只手伸过来，接过扫帚。“我来吧。”

“华先生！”徐然直起身。“好早啊。”

“嗯，今天起早了。”华明亮笑笑。笑的有些勉强，似乎带着与平时不同意味。“晚上没睡好。好久没有这样了。”

徐然抬眼看着他。

果然，眼圈边有一抹淡淡青痕，眼袋很明显的松弛。每天早晨，华明亮都是精神饱满地出现。哪怕在晚上回家时，在他的脸上也很少能够找到劳累了一天的痕迹。这一大早就满脸的疲乏，让徐然很是吃惊。“怎么啦？”看上去都老了好几岁。

“让我睡不着觉的，除了那个臭小子，还会有谁呢。”华明亮拎着扫帚，跟着徐然后面。“你说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今生今世加倍偿还也不够，简直是要连老命都要赔上去。”

“华生？”少年现在很努力地读书，成绩稳定保持在年级前十。上次回来，说老师建议他可以试着报考清华北大，觉得被录取的可能性很大。引了大家惊叹连连，纷纷为他鼓掌加油。“他怎么了？”

“先让我坐下来。”华明亮叹气道：“我的腰啊，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就扭到了。”双手撑在后腰，慢慢地坐下来，一脸的痛苦。

“要不要，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徐然扎手扎脚地站在旁边，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帮他减轻些疼痛。

华明亮龇牙咧嘴地坐稳，摇摇头。“不用了。老伤，很久没犯了。”

“总归也要采取些措施的呀。”徐然有些着急。这帮男人，不舒服都不肯去医院，避医院犹如避洪水猛兽。

“贴了张膏药了。”华明亮慢慢地左右摆了摆身体。“比早上刚刚起来的时候好多了。早晨连床都起不来，我还以为要横在床上一天了。”

徐然忙着烧水沏茶。“你也是的，小孩的事情，只要是在尺寸上，就可以了。你想操心也要看对象是谁呀。”华生本来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再加上所谓的青春逆反期，老子和儿子的天生不对盘。两个人碰到一起，就像是火星撞地球。

“我已经是基本放权了的，还要怎么让步啊。”华明亮叫屈不迭。“呶！他觉得吃力，又不想出国，我尊重他的意见，好声好气的同他商量，也算是达成协议了。他现在突然又改主意了。你叫我怎么想？哦，老子和你说的话是一阵凊风吗？随便刮刮就没有了？”

“改主意？”徐然把茶盅塞到华明亮手里，示意他先喝一口，压压火，静静心。“他是又不想出国了？”

“那倒还不算是晴天霹雳的。”华明亮不住地摇头叹气。“我和他一定是结几辈子仇的仇人，一定是！”

徐然看着平时踌躇满志的华老板，一副信念崩溃的样子。觉得好笑，可也不敢在他面前笑出来。“好了好了。你到现在还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华生又有什么新的打算了？”

“他说他要去考军校！”华明亮恨恨地磨牙。“臭小子！折腾起老子来，一点都不知道肉痛！”

“军校？”徐然惊愕。“他说的？”

“对啊。你说说，他要是一直有这样的理想，那对于我来说，也不突然是吧。都不知道他对当兵感兴趣，突然袭击来一下。我就是死也想不明白。”华明亮痛心疾首。

“你没有听他说起过他的理想？”别过了脑筋的徐然，想起了在某一个无聊的下午，少年满脸傲娇地说起他的理想。

徐然的气定神闲，让华明亮觉得很奇怪。他也没有指望徐然可以安慰他，只是单纯的想倾诉一下，否则心里实在是堵得慌。“没有啊。他从来没有说过。”

“我倒是听他说起过。”徐然端起茶盅，小小地抿了一口。“他想成为一个特种兵。”

“啊？啊！”前一个啊，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后一个啊，是从心底发出的惊讶。儿子，你这个理想，让老爸又如遭受到晴天的一个霹雷啊。“他，他说的？华生说的？”

徐然重重地点头，很肯定地告诉华明亮。“对，华生亲口和我说的。”

华明亮陷入一片天人交战的混乱。

儿子是他自己一手带大的。他自以为，他们父子的关系比大多数人家的父子之间，更要亲密和贴心。他向来主张在家里民主解决一切冲突。实在忍受不了了，偶尔也会化身为中国式传统父亲，觉得棍棒之下出孝子。不过，这样的情形，在华生定下心来读书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比如是这次，心痛儿子读书读的的辛苦，想效仿一下圈内朋友的做法。送孩子去国外。将来拿个外国文凭回来，也算是海归。如果愿意帮他打理公司，也好有点资本。

他小心斟酌着用词，把计划告诉了华生，苦口婆心地劝儿子接受他的建议。结果，臭小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到徐然这里来告状，说什么老子想把儿子丢到外面去，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受打扰。天地良心啊！想想都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好容易，徐然帮着安抚好了，终于答应看看再说。本来想啊，再下去么，这书读的只会越来越吃力，臭小子实在扛不住了，正好。

老师满心喜悦地打电话过来，控制不住声音的激昂。也是，私立学校里有钱小孩多的，可是真真正正在读书的还真是不多。清华北大啊！那是什么概念？中国的最高学府！能够去那里，还出什么国啊。

好么，也不管老爸的心脏是不是受得了，一个电话过来。“老爸，我想考军校。我的分数绝对够！”这样子下去，也不要等到看见你的军校录取书，你老爸直接就撅过去了。

现在，听到徐然说，这的确是儿子的理想。华明亮更是想不通了。

华明亮的沉默不语，在徐然看来是完全正常不过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做老子的连他的理想都不清楚。还成天标榜自己怎么民主啊怎么同儿子贴心啊。标准地打脸么！

“其实。军校，也蛮好的。”徐然诚心诚意地安慰满脸生无可恋状的华老板。“听说分数还挺高的。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考取的。”

无奈，华老板还在天人交战的混乱中。任何表示安慰的话，都会在他的脑子里自动转化，为一腔悲愤添上一瓢油。

华明亮过于哀怨的目光，看得徐然又想笑了。一定要屏牢啊，华老板正在气头上的，要是现在笑出来了，实在是不厚道。

本着要做一个厚道人的徐然，默默地陪着无语凝然的华老板，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等到林思雅捧着装了点心的保鲜盒过来，徐然觉得，她连中饭都可以省下来了。

“你们，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为毛个个都是满脸的沉重？林思雅拧起眉毛。

“思雅，你来啦。”徐然暗暗舒口气。“那个，华先生……”抬头看看华明亮，这个事情可以说出去吗？

华明亮望她一眼，点点头。

“华生想考军校。”徐然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

可是林思雅还是被惊倒了。“什么！军校！天啊！华生的奋斗目标果然令人刮目相看啊。”没办法。想想，漂亮的有钱人家的少爷，要去考军校。想表现地淡然一点，都做不到。

华明亮抬起头，瞪着林思雅。

“呃……华老板是不想儿子去吗？”林思雅接收到略微责备的目光，也满不在乎。不以为然地说：“小孩的事情，你操得哪门子心。再说，又不是去做坏事。啊呀，华生少爷穿上军装，一定帅的不要不要的。”顿时满眼冒出小红心。

“思雅……”徐然梗住。人家老爸还在纠结的要死要活的，你这里就这样花痴起来，过分了啊。

“会……很帅吗？”华明亮呢喃出声。

呃。原来这个话才能入华老板的耳啊。

“当然！”林思雅激动万分地挥舞着手臂。“一身雪雪白的军装，站在我们书吧门口……啊呀！帅爆了帅爆了！”

“军装为什么是雪雪白的？特种兵是深黑色的吧。”徐然木笃笃问道。

“海军啊！要当么就要当海军。多神气。”

“为什么要站在书吧门口？”华明亮提问。

林思雅白他一眼，一副你是白痴啊的样子。“不是要回家探亲的么。”

“……”

“……”

既然已经想到了探亲，个么华少爷考军校的事情应该就不是问题了吧？

“要我去同华生谈谈吗？”厚道人徐然低声问道。华明亮一大早过来，不就是来找同盟军的么。

华明亮苦笑。“你会去劝他放弃吗？”

徐然不语。劝少年放弃自己的理想，真的合适吗？

“我就知道。”华明亮抹了一把脸。“我来同你讲么，也就是散散心。没有想你会帮着说服华生。做大人的总归是拗不过孩子的。”一声长叹。

“有什么好叹气的。”林思雅托着保鲜盒，伸到华明亮眼前。“呶，吃个点心。你也不想想，你儿子多争气！华先生好福气啊！”

华明亮的眼睛开始亮起来，他伸手拿了一块苹果派。“是啊，华生真的很争气。”一口咬下去。“哦哟，我的牙……”

然后，华老板在牙疼和腰疼的双重折磨下，不得不招来秘书，带他去医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