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厅,视野豁然开朗,来到西洲的房间内。这里布置比较简单,清一色的红木雕窗,竹屏风,后面紧挨着的便是单独搁置出的书房。西洲此刻正躺在床上。
他枪伤本就没好,加上近日来肝火郁节于胸,伤口发炎,整个人都比较虚弱,躺在那里,远远一望,像极了沪上那些放纵行乐,玩坏了身子的富家少爷。
“少爷,这是刚熬好的药,你趁热喝下吧。”言茯苓接过小西手里端着的中药,亲自递给了西洲。西洲望着整整一大碗浓郁的中药,憋住了一口气强自饮下,那苦涩的味道还是让他眉头忍不住一皱。
王守愚翘着腿,坐在书房的那张黄花梨的桌案上,手中端详着一枚藏青色的古朴汉印,随意的对西洲问道:“你去牢里见过你三叔了?”
“见过了,许家提出的条件,我信上也跟四叔你说了。”西洲望着说这话时,明显神色凝重了几分的四叔,急忙又开口,“不过我没有答应许家的条件,他们提出的那家三希古阁背后,实际上是个日本商人在掌控。”
王守愚拿过书案上的报纸随意的看了一眼,是今天的《上海晚报》。全文大肆批判王家,甚至将王守诚与王西洲父子两人骂为了卖国贼。王守愚不由得大为恼怒,语气彻底严肃起来:“你看看,这就是你自己做的好事,不但把自己牵扯进去了,甚至连带整个王家都被你拉下了水!”
“四叔,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诬陷我们父子啊!”
“诬陷?”王守愚冷哼一声,“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不去掺和国宝南迁的事,我就不信那帮人能上门来诬陷你!”
西洲的视线勇敢的望向四叔愤怒的脸庞:“当初我父亲受冤而死,四叔你与爷爷跟三叔商量后,为了王家的大局,选择牺牲了我父亲!”说到这里,西洲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我懂了,四叔你当年是怕东陵的秘密被掀开后,对王家祖业与你们的名声有损,所以才没有帮我父亲澄清冤屈,那么现在恐怕你也不会为了我的冤屈,损坏你自己的名声了,我真是愚蠢,既然还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够了,混账的东西!”王守愚猛地站了起来,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你知不知道,当年东陵被盗,二哥为什么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真相是什么你真的了解过嘛?这些年来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五年前更是一气之下离开了你爷爷,一个人跑去北平念书,家里的事你何曾过问过?你只是对我们心里有怨恨,你今日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要讨回个公道嘛,证明你父亲当年没有帮着别人挖掘清东陵,可是这个公道,是你父亲用命换下来的,你懂不懂啊!”
“公道?哼,”西洲冷笑,转过脸去,“我父亲已经死了,四叔说这些的目地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四叔心里不清楚嘛?!”
王守愚勃然大怒:“你这孩子,怪不得你三叔说你这几年过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自以为是,变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变得不懂得是非黑白,你年轻热血爱国,这是好事,你要护送国宝南迁也是好事,但你不应该拿整个王家来赌!我看你从今天起就不要出门了,你三叔的事,还有国宝的事,我都会处理得很好,不需要你过问!”
西洲闻言急忙起身,望着四叔的决绝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急切:“四叔,我才是王家的当家掌门人,你没有理由软禁我!”
王守愚冷眼瞥向了他:“我是你的四叔,我还管不了你了!”
说着几名别着枪的随行从外面走进来,把守住了门口。
西洲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可望着王守愚愤怒的背影,整个人无力的坐在了床上,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本以为四叔回来是帮助他解决麻烦的,没想到四叔一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软禁自己。
言茯苓无奈的叹了口气:“少爷,四爷已经让人全面接手了琳琅阁,家里面的人也都是跟着四爷的,有的是从杭州带回来的,有的是在四爷沪上公馆那边调过来的人。”言茯苓欲言又止,“四爷在国际饭店约了三希古阁的老板与许家的人,应该是为了解决三爷的事情。”
西洲愤怒的抓起了床单,不明白四叔为何一定要阻止自己追查东陵的事,为父亲洗清冤屈!?
第二日。
王守愚坐着轿车前往国际饭店。
许成然站在四楼高台前,望着从街上远处缓缓行驶过来的那辆黑色轿车。年轻的老板举起手中的红酒杯,晃了晃里面殷红的液体,轻声一笑:“相比于王守信来说,王守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就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陵江少白一身西装革履,跟在父亲江枫眠身后。他听着鬼酉泉西说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眼中露出震惊,悄悄的靠近自己的父亲,问道:“爹,这话的意思是,难道说王守愚是他们的人……”
江枫眠高深莫测的一笑,示意自己的儿子不要继续问了,向着房间里面走去,冲着许成然与鬼酉泉西大笑起来:“鬼酉先生,许探长,我江某人在这里要恭喜二位了!”
年轻的老板得意一笑,伸手请江枫眠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红酒,说道:“这里面还要多靠江帮主牵线搭桥,不然此事也不会这么容易。”
许成然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江老弟啊,这还要多亏了你呀,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跟王守愚搭上关系!”
江枫眠笑了两声:“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半年前从王之行去世之后,王家是由王西洲那个毛头小子执掌,可是此子为人狂狷不逊,整日里混迹烟花胡同与赌坊,根本就不知道王家的情况,实际上王家这两兄弟一直在背地里明争暗斗,目地自然是为了王家偌大的产业,他们谁也看不惯王西洲那个毛头小子捡个大便宜,早就暗中较着劲呢!可王守愚这个人要比他哥哥王守信开明得多,而且王守愚背后还有王家那些老古董们的支持,财大气粗,执掌实权,相比之下王守信跟他这个弟弟相比,就差远了,是个固执的老古董。”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鬼酉泉西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整理了下领带,起身向着门口迎去。
王守愚一身素白长衫,开门走了进来。
年轻老板的脸上露出几分显得真诚的笑容:“这就要改称呼了,叫一声王大当家了,我们可是恭迎您多时了。”
王守愚肃穆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笑容:“鬼酉先生,自从上次杭州一别,你我可是有时日没见了。”
“哈哈,”鬼酉泉西让开道路,请王守愚上座,“要不是先生那尊以石伪玉的假佛,王守信怎么能如此乖乖的落入我们的圈套呢!”
许成然闻言心底也是蓦然一惊,望着王守愚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的神色,惊讶的出口:“难道鬼酉先生送去我家的那尊假佛,是出自王老弟的手?”
“如此小事,不值一提!”王守愚嘴角露出丝冷笑,“我三哥那人自命清高,狂妄自大,仗着他‘杀心玉如来’有几分本事,便在家族里不把别人放在眼中,殊不知,这些年我暗地里研究佛像,早就将他的雕刻手法吃透了。”
许成然竖起大拇指:“王老弟果然是老谋深算啊,想必爱月轩笔记藏在吴家的消息,也是王老弟告诉鬼酉先生的了?”
“其实那本笔记我也是无意中得知藏在吴家的,”王守愚神秘的笑了笑,心中不以为意。这爱月轩笔记之中虽然记载着东陵的财宝,可东陵都被毁了好多年,宝物也都被抢劫一空,他还留着那本破笔记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卖个送水人情,给他鬼酉泉西。
几人落座,王守愚望着面前的酒杯,望了身旁的鬼酉泉西:“鬼酉先生,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你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完了,你让我写得登报文章诬陷他们父子,我也写了,那么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鬼酉泉西点燃手上的雪茄,深吸了一口:“可是先生答应给我的那尊真正的翡翠玉佛,还在琳琅阁的保险箱里关着呢!”
王守愚微笑着:“这个简单,只要我当了王家的掌门人,别说那么一尊玉佛了,鬼酉先生还想要什么,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嘛?”
年轻的老板轻笑起来,没有回应他,而是扭头望向了江枫眠。
江枫眠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照片,说道:“我已经让人多方探查了,当年王守信跟匡麓的确是从慈禧的墓里带出来三尊翡翠玉佛!一尊藏在琳琅阁的天字十九号,这鬼酉先生已经知道了,一尊在匡麓的手里,也已经从匡青竹的手里得手了,剩下的这一尊比较棘手,我已经查明,这尊玉佛当年是被王守诚送到了故宫博物院,如今跟着萧旦礼南迁的国宝到了上海,就藏在天主堂街的那栋商务大楼里,日夜都有重兵把守!”
“国宝之中!”鬼酉泉西眉头皱起,随即不以为意的释然,“确定了下落就好办了,我已经凑齐了乾隆裕陵里面的几尊翡翠玉佛,就剩下慈禧墓里的这三尊中仅剩下的一尊了,如果这尊一齐,我答应各位的事情,自然会兑现。”
江枫眠不知道鬼酉泉西为何一定要得到从东陵里流出的那几尊翡翠玉佛,在他看来,那几尊玉佛虽然是用上好的翡翠雕琢的,但也不一定很珍贵。
王守愚心中对这几尊翡翠玉佛也很是疑惑,只知道当年二哥拼死从东陵带回来一尊,宁死也不肯说出这玉佛里的猫腻。
…………
……
霞飞路西大胡同,王宅。
“你让小西这么着急联系我,就是来看你四叔把你软禁起来的?”勾陈侧目望了望房间外面站岗的两名打手,挑眉示意西洲进里面的书房说话。
西洲点了点头,领着勾陈拐进了里面的书房。
勾陈一进来便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照片,俊俏的脸上划过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让我前几天盯着鬼酉泉西,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西洲见他如此震惊,心中也很是奇怪:“你发现了什么?”
勾陈一脸震惊,将那照片往他面前一放:“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鬼酉泉西居然跟你四叔早就认识!”
“你说什么?我四叔?”西洲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子,猛地前倾,冷峻的脸上布满了冰霜。他修长的手指拨弄开那几张照片,虽然勾陈拍的很是隐晦,但是四叔那张带笑的脸,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四天前,你四叔就秘密抵达了上海,当天晚上就被人隐秘的接进了三希古阁里,随后第二天,上海包括北平各大报纸就报道了当年你父亲参与东陵被盗的事。另外,我特意找人去船运公司查了查,就在你三叔给许家递交玉佛的前一天晚上,你四叔乘坐渡轮从广州回到了上海。”
听着勾陈不断的叙述,偌大的书房里面,安静的可怕。王西洲深吸口气,语气里尽是冰珠般凌厉的声音:“我原本以为是我三叔勾结许家,故意做了个圈套出来,逼我就范,没想到,这幕后的人,居然是我四叔!”
勾陈望着他煞白的脸色,抿了抿嘴唇,缓缓吐出口气:“你家几位叔公,如今怕是都站在了你四叔那边,你三叔人又在牢里,而你自己也被软禁起来,我瞧你四叔如今已然是胜券在握,定然是冲着王家祖业还有掌门人的位置来的,不如你先去江南躲一躲吧?”
“你觉得我能躲到哪去?”西洲轻蔑的勾了勾嘴角,“四叔铁了心的要当王家的掌门人,甚至不惜勾结日本人谋害我这个亲侄子跟他的亲哥哥,我若是不把这位置给他,他岂能罢休?”
“可是……”勾陈歪着头想了想,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在盯着翡翠玉佛,那翡翠玉佛究竟是什么宝贝?”
勾陈的话给西洲提了醒,他猛地站了起来,盯着勾陈不明所以的脸庞,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哥哥有难,你这当弟弟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当然了,七哥你说句话,只要我勾陈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做到!”勾陈颇为自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那你脱衣服吧!”
“脱……脱衣服!”勾陈望着已经动手脱下自己衣服的王西洲,脸色变得煞白,急忙退后两步,“难道文家的小桃说得是真的?七哥你喜欢男人?!”
“废话少说,赶紧把衣服脱了!”
半晌后,一直守在房门外的打手只见陈家少爷比来时多了个鸭舌帽,急匆匆的向外面走去。两人满是疑惑的向房间里面望去,只瞧王西洲依旧穿着那身白月衫,背对着房门坐在书案前,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