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坐上斯蒂庞克轿车的后排,大壮将记者都拦在车外,为少爷关上车门,又去打开司机的车门,坐了上去。
随着轿车发动机震动的声音,这辆斯蒂庞克轿车冲出了天主堂街,几个转弯就不见了踪迹。
车里。师徒、兄弟三人都沉闷着不说话。
言小西坐在后座,紧挨着西洲,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大腿,发呆似的望着车窗外往来的行人与风景。
下午四点,马路上多了些下班后归家的行人,还有出来卖烟的雇佣短工。
“停车,我去买包烟!”西洲突然说。
斯蒂庞克轿车在上海红十字协会大楼前停下,楼里进出的大多都是洋人。
“你说师父真的像记者说得那样,将国宝的消息出卖给了别人嘛?”言小西扭头望着车窗外的那个挺拔的背影,急忙摇了摇头,“师父不可能这么做的!”
西洲望着街道上挎着烟箱不断叫卖的乞丐少年,对他招了招手。
“先生是要香烟嘛?”卖烟的乞丐少年低着头整理烟箱,掏出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白色香烟,要递给面前这个穿着长衫的儒雅先生,可看到这位先生的长相时,乞丐少年直接愣在了当场,随即满是厌恶的语气,指着他说,“怎么是你?!”
西洲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票子,扔在了乞丐少年胸襟前悬挂着的烟箱里,拿过他手上的香烟。
“原来你会抽烟?我还以为你完美无瑕呢!”乞丐少年很是惊讶。
“难道会抽烟的男人,就不是完美的男人?”西洲唇角露出丝好笑,“虽然我讨厌烟这股味道。”
乞丐少年犹豫了很长时间,咬牙问道:“我看到报纸了,全上海的人都在骂你跟你的父亲,他们说……”
“说什么?”西洲的眼神微微一冷,又觉得自己太无趣了,意兴阑珊的笑了,“说我们父子是卖国贼?还是说我父亲出卖了东陵宝藏,而我,出卖了国宝?”
“你都知道了?”乞丐少年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是呀,我都知道了,你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呢!”
西洲低头点烟,深吸几口,望着满是灯光的夜上海,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感慨道:“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或许我不该掺和到这里面才是对的,但既然做出了决定,怎么都应该坚持到底才对!”
乞丐少年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着红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你知道,那天我没杀成我二叔,他现在跟日本人勾结到了一起,满上海派人抓我爷爷,我知道你找我爷爷也有很重要的事,我爷爷似乎也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你,可是为了我爷爷的安危,我不能带你去见他!”
西洲不答,他修长的手指从唇角拿出那根燃烧了一半的香烟,双唇抿成了单薄的直线。他望着匡月楼,瞳孔里既有路灯的影子,也有这个女扮男装的婀娜身影。
半晌之后,他转过了头:“其实你长得不丑,为什么天天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混迹街头呢?”
匡月楼嘟起了嘴,骂道:“我不谋营生,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西洲突然笑了。
“你……”匡月楼很是震惊的望向眼前这个痞雅的少年郎,望着他用那双如玉竹般修长的手指,将香烟弹到路边的水坑里。
“上次你不是问我,家里养不养盆栽的嘛?你说养你比养盆栽好养活。”西洲望向天空,眼眸里充满了光亮,俊雅出尘的相貌与这大上海磅礴大气的高楼大厦意外的合衬。
匡月楼似乎很生气,她白了眼面前这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少爷,没好气的说:“别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带你去见我爷爷,痴心妄想!我可不是那些对你花痴的富家小姐们!”
西洲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一叹,余光却飘向了匡月楼的胸襟,那许多补丁的小褂里面藏着半个黄金镂空的表盘,彩珐琅掐丝镶嵌一千二百颗小珍珠的怀表,就是从他这偷走的那块。
匡月楼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眼神闪躲起来,急忙一把捂住了胸襟,大声喊道:“你看什么,没见过女人的胸啊!”
西洲莞尔一笑,转身从长衫的内衬里掏出一把银色的精巧手枪,那显得格外精致小巧的银色手枪,一下子吸引了匡月楼的目光。
“勃朗宁1900,算我借给你的”西洲将手枪向她烟箱里随意的一扔,“这把枪你留着,小心点你二叔,他背后的日本人可不简单哦。”
匡月楼猛地合上了烟箱,急忙向四周看去,生怕别人看到,回过头来的时候,王西洲已经坐上了那辆斯蒂庞克轿车,消失在街头的夜色里了。
匡月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手枪,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裤子破了一个大洞,里面露出了好大一块伤疤,那是前几天被人追着满大街逃跑的时候,无意中磕伤的。
她再次抬头望向了没有那辆车的长街,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了满满的失落。
她低垂下了头,眼眶中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打碎在了胸襟前悬挂着的烟箱上面。
爷爷不止一次让她去找王西洲,可她知道爷爷的意思,她不肯!她不想当他的徒弟!不想一辈子只当他的徒弟!
…………
……
一路上,西洲躺在车里,想起身看看窗外面的风景,可浑身都软绵绵的,胸口的伤又隐隐发痛,本来今天约定好了去仁济医院,让李大夫给他换一下药,可没想到突然出了那么档子事。
不一会儿车便开到了王家大宅,西洲下车的时候,脚都软了,被言小西与西川扶进了客厅。
言茯苓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西洲一口饮尽,只觉得腹中翻腾,胸口绞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水。
“爷爷,师父他这是怎么了!”言小西大惊失色,急忙望向一旁脸色凝重的言茯苓。
肥胖的君兰也是满脸的急切,直拍西洲的后背,帮他理气。
“没,没事,”西洲咽了咽唾沫,只觉得胸口气闷,吐了口血之后,好多了。
言茯苓长叹口气:“少爷,你这是气血不畅,郁节于胸,怕是为了报纸上的那档子事吧?”
话音落下,门外头传来一个颇为清亮的声音。
“敬亭!”
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随后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步行匆匆的从外面进来,手里面提着个行李箱。
“四叔?”光听那声音,西洲就知道谁回来,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庭院里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上的行李箱,一张清瘦的脸上,多了几分疲倦,留着两撇胡子显得很是中庸,那双狭长却睿智的双眸里,却充满了担忧。
他见西洲面色不对,又望了地上那摊鲜血,眉头一皱,用手探了探西洲的额头,摇了摇头:“我写信怎么告诉你的,都忘了?切勿动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四叔!”西洲颇为委屈的喊了一声。
王守愚无奈:“你呀,真不叫人省心,你三叔我倒不担心,反倒是一路上听到了二哥与你的事情,这才着急回来的!不知道谁将东陵的往事翻扯出来,又污蔑上了你,国宝事关重大,你怎么可以轻易答应了文家呢!”
西洲脸色十分苍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王守愚一听,眼中露出了怒意:“死得是谁?死得是你王西洲,是我们整个王家!”
言茯苓闻言,急忙打断两人的争吵:“四爷一路上奔波劳顿,不如先洗洗澡,我这就叫人准备饭,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后再说。”
言小西与王西川都躲在了屏风后面,相比与平日里板着脸的王守信,他们更害怕王守愚。
王守愚,王家四爷,江湖人称‘铁画银钩’,一手丹青的水准,不逊于南北宗,又兼具黄派、常州画派、米派等各家之所长,自成一派,常年在杭州经营王家店铺里的生意,为人睿智多谋,刚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