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一路走出牢房,没有丝毫的停留,径直来到警察局门外的那辆雪铁龙轿车旁,开门一头扎了进去。
文宿俊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车里,手上摆弄着最近新弄到的一块辟邪镇宅的玉石貔貅,只瞧王西洲急匆匆的走上车来,便迫不及待的转身去问个究竟。
“怎么样?许成然那个老狐狸提出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西洲抚平褶皱的长衫,闭眼定了定神,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钟,张口回道:“三十斤玻璃种,要极品的帝王绿!”
“什么!”文宿俊震惊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砰的一声脑袋撞在了车顶蓬上,疼得他直弯下腰去,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喊道,“他许老狐狸想钱想疯了吧,就算把玉矿刨了,三十斤这么大个的玻璃种帝王绿,也是极为罕见的呀!”
西洲只是笑了笑,略抬起那双薄如蝉翼的唇角,应道:“他还有一个提议,交不出翡翠绿可以,让三希古阁收了琳琅阁,价钱从优!”
文宿俊揉头的动作猛地一滞,回头盯着王西洲,神色惊疑不定:“你不会答应他了吧?你疯了!那可是你王家的祖业啊!”
西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家的祖业是铺子不假,可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琳琅阁里面的东西!”
文宿俊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这个三希古阁什么来头?”
西洲跟他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中华路上才开了没几年的一间古董铺子,老板很是神秘,从来没有露过脸,这几年来专门在四地收藏从宫里流出的宝贝儿,上海那些落了难的清廷遗老手里面不少的东西,都被三希古阁收了去。”
文宿俊挥了挥手,让司机开车先回家,他望了一眼闭上眼睛养神的王西洲,犹豫半晌,问道:“这怎么看,都是许家突然对你三叔发难,摆明着就是别有目地,说不定早就冲着你家阁子里收藏的东西去的,我也就纳闷了,难不成你家那琳琅阁里收藏的东西,还能比故宫博物院里面的好?”
“那些年我曾祖父从清廷辞官归老的时候,带回来不少,加上我祖父活着的时候,几次倾尽家产,收回了一些好东西,”西洲闭着眼睛,轻轻一叹,“可祖父死后,王家交到我手上,诸位叔公虽然表面不说什么,但心里都不服气,我一个在上海没背景,没势力的毛头小子,接管这么大家业,势必让他们有了别的心思,加上前些年,我刚从北平回来,整日里泡在四海赌坊耍钱,不是宿醉秦楼楚馆百乐门这等地方,就是喝得烂醉睡在大街上,名声不太好,王家又赶上战乱,古董生意惨淡,被迫停了两淮不少铺子,卖了不少田地,勉强过活,可是到了这日薄西山的时候,家里几房的那些子弟们还不争气,稂莠不齐,泥沙俱下……我王家倾颓之势是早已成了定局的!”
文宿俊只知道王家老爷子去世后,人走茶凉,王家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如此举步维艰,一时间望着身旁这位身着长衫,面如冠玉的朗朗少年,居然不知从何开口。
一路上,文宿俊盯着窗外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洋楼,直看得眼睛生疼。
…………
……
其实萧旦礼在接受押运故宫博物院国宝任务之前,便对上海的局势做了专门的调查,也对故宫博物院南迁的国宝做了详细的准备工作。
可他虽然认识这些古董名画,却不识真假,如果路上真的出了意外,他自己身旁没有个鉴定专家,心里总归是不能放下心。
坐在身下这辆美国道奇公司生产的军用吉普车中,望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沈副官,萧旦礼问道:“南京跟北平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南京没有消息,不过北平倒是有些麻烦?”沈副官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是北平三天前的早报,递给了坐在后面的萧旦礼,“国宝出北平站的时候,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被一帮学生给围堵起来,北平几大报刊更是联名声讨,几个大学的老师们干脆联名上书了南京国民政府,对国宝南迁提出了质询,虽然北平方面对百姓专门做出了解释,可反对国宝南迁的浪潮依旧持续不下。”
萧旦礼看了一眼报纸,便仍在了身旁:“平民百姓不知道内情可以理解,但是这些文化工作者怎么也如此不识轻重呢!如果不是到了国家生存危机的紧要关头,谁会费如此力气去长途跋涉运送百万件的国宝?要知道,这些国宝一旦在平津滞留,如果日本人真的攻打平津两地,那时候可是想抢救,都来不及抢救!”
沈副官犹豫了片刻,望着萧旦礼冰冷的神情,吞吞吐吐:“长官,属下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旦礼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说!”
“从前天接到的情报,李院长等一众负责国宝南迁的故宫博物院押运人员,很多都接到了恐吓电话!”
“恐吓电话?”萧旦礼心中一震,皱着眉头看向了沈副官,“怎么回事?”
“大概从四前天起,据李院长说,他们博物院的工作人员们便陆续接到了不少电话,起初还好点,电话里的人只是问他们是不是负责押运国宝的人,叫他们小心点,当心国宝没丢,先把自己的命给丢了,”沈副官的神情越发严肃,“可是后来,干脆用工作人员的家人性命开始威胁起来,甚至,甚至……还有人说……”
萧旦礼眼中怒不可遏,声音越发冰冷:“说什么?!”
沈副官一咬牙:“还有人说,要在国宝专列运送的途中,在铁轨下埋炸弹,威胁他们辞去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保命要紧!”
“呵呵,真是一群愚蠢之徒,”萧旦礼冷笑两声,“你一会儿以我的身份,密电交通部,请他们务必安排好工作,从北平到上海沿途的所有车辆与火车,一律给国宝文物专列让路!”
“是!”沈副官急忙应道,“可是长官,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咱们人又不在北平,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没有了主心骨,加上北平反对国宝南迁的浪潮一天比一天高,兄弟们心里也是没底,毕竟这么多国宝全部从故宫里搬走,这事谁也没干过。”
萧旦礼深吸口气,平复心中的情绪:“你们不好受,可咱们谁又想过李院长他们这些故宫博物院工作者心里的感受?我们这些外行人都知道这批国宝对于正处于危亡之秋的民族与国家的重要性,更何况他们这些懂国宝的故宫人?!让他们亲手把这么多国宝搬出故宫,面对前路的迷茫、危险甚至未知,他们何曾好受过!”
沈副官咬着牙,眼睛不禁有些红了:“可恶的日本佬,别他妈的让老子在战场上碰到,不然见一个宰一个!”
萧旦礼不禁感慨万千:“自从甲午海战之后,我中华民族便命运多舛,饱受欺辱,割香港,割澳门,割山东青岛,免费开放通商港口,对外国开放租界,东三省一夜沦陷,锦州城破之日三十八军无一人撤退,全部战死城内,山海关沦陷二十九军弹尽粮绝,以大刀缚臂,用自己的命换敌人的命,可是这样,日本人便以为我们中国人软弱可欺了,还扬言三个月占领整个中国,明年他们的日本天皇就能到北平的皇宫里过年,呵呵,真是异想天开!”
萧旦礼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错了,大错特错,殊不知我中华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北方七省亦有国仇不灭,负此头颅的热血爱国之民,四川三百万壮士严阵以待,何愁中华不复,华夏不兴,纵然亡国也是不怕,因为炎黄子孙不灭,便会有复国之日,只是这些古董文物一但亡了,那文化便是亡了,是永远无法补救的,守护好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传承,便是守护好我中华民族雄起的基石!我萧旦礼虽无扭转乾坤之力,但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