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敲定三叔的事后,便先回去准备。
当天晚上,文府家宴。
萧旦礼让人将早就事先准备好的礼品,抬进来。
虽说乱世最火的属军火如今文家古董上的生意不好做,但文家不做军火生意,拥有两淮的粮食进口线,人脉深厚,所以萧旦礼这次来文家除了公事之外,其实便是帮父亲给文家送礼。
当年他父亲还在上海任职的时候,出了大事,是文老爷子帮忙给平的事,后来两家虽然来往不是很频繁,但逢年过节萧旦礼都会亲自来送上一份不菲的礼品。
“文爷,这是我父亲孝敬您的,”萧旦礼从怀里拿出礼单,放到文老爷子面前,“东西我都让士兵搬到客厅里了。”
文老爷子花白的眉毛一挑,看着萧旦礼依旧万年冰山的脸,只是希望这个家伙早点离开自己家。
文宿俊却是个手欠的,一把抄过礼单,囔囔道:“呦,萧长官原来也送礼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萧家送得是什么礼!”
文老爷子笑笑:“你小子,从来都不安分!方才还跟人家吵架呢!”
萧旦礼举起酒杯:“文爷,方才是公务在身,旦礼一向公私分明,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文爷见谅!”
文宿俊倒是很意外,见爷爷已经见怪不怪了,到底是老江湖,想必早就知道萧旦礼是这种性格,可才得罪完人,又让人收下自己的礼,还脸不红心不跳,脸色都不带便色的,他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家伙。
文老爷子饮了一口酒水:“萧长官客气了,你身在政务院,有公务在身,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故宫博物院出来的,或者跟博物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李院长与理事们提出的建议,并非是针对你,只是担心士兵们不懂文物的贵重,搬运时难免磕磕碰碰,所以才提出各司其职这个建议。”
萧旦礼浓眉轻皱,微微低垂眼帘:“文物搬运自然要小心翼翼,不过也请李院长放心,我萧旦礼也不是没有长嘴,不懂可以请教,何况……”
萧旦礼若有若无看了一眼文宿俊。
文宿俊顿时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啊,你难道要我帮你呀?不行的,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了!你还是去请王西洲帮你吧,他王大少的‘杀神刀’在古董文物一行的名声,是有口皆碑的!”
“他名声不好,”萧旦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名声……不好……”文宿俊险些一口酒水呛到自己,不过又乐了起来,“对对对,那家伙不是在赌场就是跑去秦楼楚馆胡同子里,的确名声不太好!”
文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孙子:“萧长官,时候不早了。”
萧旦礼随即站起:“文爷,是认定了他王西洲了嘛?!别人不行?”
文老爷子轻声一叹:“别人不是不行,但王家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宫里当职的,精通各项文物,他爷爷王之行时常倾家荡产去收购宫里流出的国宝,孙子更是为了一本文集,花费了整整三千斤小米,搞得举家喝粥,酒常赊,这样的人,不多了。”
萧旦礼颇为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向着文老爷子点了点头:“萧某就此告辞了,文爷好生歇息吧!”
文老爷子巴不得早早送走这个杀神,急忙挥了挥手,表示让他自便吧。
看人相继离去,饭桌上,文宿俊望着爷爷,拿起礼单,忽然惊呼出口:“这,五代的柴窑,天青釉笔洗,真的假的啊?这东西不是失传千年了嘛?”
文老爷子接过老管家手中拿起的瓷器,望着这天青釉笔洗,摇头一叹:“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世人皆知汝窑、钧窑,当时流传最多最好的精品,也大多出自这俩窑,可真正懂的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失传近千年的柴窑,只是没人见过一两件罢了,这柴窑创建于五代后周显德初年,乃是为周世宗柴荣的御窑,存世量可谓十分的稀有,萧家小子买的这个柴窑的天青釉笔洗,一看便是假货,这色怕是狗血沁的,怪不得西洲那小子看过他的礼单笑得这么开心,原来开心的是萧家小子被人敲诈了一大笔银钱。”
“老爷说得不错!”一旁的老管家老胡含笑,轻轻点了头,“世人皆知举世难得青花瓷,乃是因为古人没有办法改变湿度,青花瓷是最上等的天青色,只有等到烟雨天才有可能烧制成功,而柴窑的天青釉,便如青花瓷一般,也十分罕见。”
文宿俊接过那天青釉笔洗看了看,气得一拍桌子:“我去退货去!”
文老爷子急忙拦下了:“你个毛头小子,你直接去找萧家小子退货,这不是打他的脸嘛,老胡这东西收着吧,放到我书房,找个显眼的地方放着去。”
老管家接过那天青釉笔洗,立刻向书房走去。
老爷子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这萧家小子也许并非真的恨王家小子,他俩出自一师,老师惨死上海,萧家小子心底里是埋怨王家小子,所以拉不下脸子来去请王西洲加入国宝南迁队里帮他,所以才会拿着礼单上门找我理论来了,他知道我要推荐人,必得是王家小子,他是故意的!”
文宿俊一愣:“萧旦礼是故意来找茬的?!”
文老爷子一笑:“这萧家小子心眼子坏着呢,想打王家小子的便宜,还卖不下自己的脸面,便想拉我下水,可那王家小子可是长着八个心眼子,能让了他不成?不让他不出点血,岂能如意了!”
文宿俊在一旁看着爷爷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会心的一笑,也不着急,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伸手拿过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西湖龙井,这茶可是西湖狮峰山下胡公庙前的那十八棵被封为"御茶"的茶树上采摘下来的,他家总共得了不过几两,今日“贵客”临门,才特意拿出来的。
文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孙子,忍不住一叹,他王之行可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王家满门皆庸才,唯独此子真麒麟,他王家祖业,由此子继承,必将光耀门楣,薪火相传。”
想起最后一次与王之行喝酒时的情景,那位老哥哥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再看今日此子能一眼识破他满屋假花瓶,他便彻底服气了。只是可惜他文家的子孙两人没有一个人继承他这手艺,怕是三代以后,文家便要彻底从这古董行里除名了,什么故宫世家出身,呵呵,都是笑谈。
想到此处,文老爷子脸上难免有了几分萧索,他沉默半晌,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英吉利古典钟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一会儿去一趟你孙伯父家,别空手去,让沪上的警察厅行个方便,你孙伯父是上海陆军署署长,警察厅那点事他门清。”
文宿俊却在一旁冷笑起来:“爷爷,如今国宝在沪安全得很,又有北平的重兵把守,何必要帮他王西洲,拖一拖他,急死他才好!”
“你懂什么!”文老爷子花白的眉毛皱起,“王家如果出事,我们文家岂能袖手旁观,王家四脉不久就要齐聚上海,如果在这个时候,因为王守信的事,西洲出了意外,你来给他萧旦礼护宝南下啊?!”
文宿俊急忙起身:“得得得,我还是去给他送礼去吧!”
文老爷子拄着拐杖,缓缓站起:“眼看这第二批国宝就要抵沪,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得幸看一眼那《清明上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