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汉阳。
城中热闹非凡,王上遣使者上门向金氏求娶女郎为王妃。
辰时之末,王后派十二名宫人来金氏教导女郎宫中礼仪。
同日,王上赐城中长者食物,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金立郑率金氏有官职者进入王宫谢恩......。
宫中酒宴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申时,王上下令赐酒肉于过汉阳城郊的北上义军。
申时末刻,汉阳东门洞开,四千义军一拥而入。
鲜血在裹满绸布的柱子下流淌,尸体被人随意拖拽到大理石质地的庭院里堆放,残留下来的奴婢被捆成一团被人肆意亵玩。
往日辉煌而高贵的左议政府上,脚上还带着泥土的忠清北道义军随意在府中走来走去。
崔元尚一脸唏嘘的走出大堂,回头再次看了大堂内部,一丝笑意涌上眉头。
“有了金立郑的手书,江华岛那边应该能拖延住!”
“只待清理了金武军,大事定矣!”
大楚的情报部门分为两种,一个是老谷子负责的军情部门,如今跟在张守言身边听用。
而另一个则是马山负责的奏闻院,从正武九年开始,奏闻院从皇帝直属到了内阁直属,主要负责监控官员、民间和东亚各地。
而此刻,首相裴恒正在怒斥马山。
“奏闻院真真做的好事!”
“朝鲜出了这么大事,奏闻院之前居然毫无察觉?!”
马山满心苦涩,低头听训,袖袍里手紧紧握住。
奏闻院驻汉阳两个据点居然在第一时间被人给端了。
“两台电报机!两台啊!”裴恒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你的人居然都丢给了朝鲜王,连破坏都来不及。”
马山没有解释,因为该通报的情况他都已经通报过了,朝鲜分所确实是出了极大的问题。
前几年招收的几个朝鲜人中,居然有一小半是朝鲜王安插的人。
显然驻朝鲜机构不但是粗心大意,而且说明他们平日里行事丝毫没有顾忌,根本没有遵守保密条例和遴选条例。
这才会被朝鲜王方面盯上而加以设计!
马山甚至准备回去之后重新整顿院里东北亚监察机构,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机构肯定也出了大问题!
“尽快把情报渠道打通,”裴恒挥挥手,“本相知道你一直在忙着处置南洋那边的事务,但是朝鲜临近辽东,辖制数海,哪里是可以轻乎的?”
马山走了,带着杀意和怒气!
敢动奏闻院的人,还丢了两台电报机!此刻的马山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裴恒回到内阁,发现不光内阁诸相都来了,各部堂官也赶到了一大半。
显然没有人认为朝鲜发生的事是件小事。
“天竺那边正在收尾,三百万移民也在劝说转运,怎么这个时候又出了这种事?”
“麻烦!朝廷精力如今都在国内水利和安置天竺、哈萨克等地上。李义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陛下西征两年,朝中钱粮每日如同流水般花出去,还有南洋的开发,库里可真的没钱了。”
“西征大军久战疲惫,确实不宜再开战事。”
“那便让朝鲜王如此狂悖犯上?扣押本朝观察使一行,他好大的狗胆!”
“都督府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整个都督府上下都要炸了!”
“都督府刚刚大肆庆祝好几日,转头就被人拿鞋垫子抽了脸。”
“刚刚有下官路过都督府外面,隔着几道墙都能听见黄督的怒吼和咆孝。”
龚鼎孳听到有人谈起了都督府的事,大概猜到了军方的态度。
那些武人惯来是看不起那些朝鲜人的,而且今时不是往日隋唐,朝廷占据辽东,又有第一舰队在旅顺。
大楚君将纵横环宇,未尝有过一败,哪里会吞下这个闷亏。
只怕陛下不会退步,这仗是必打的。
心里有了判断,龚鼎孳率先笑将起来:“诸公,说到底还是陛下烛照万里,这等不曾内附的藩国,教化千年不止,还是敢背君逆父,由此可知陛下一统之策才是真王道!”
龚鼎孳的马屁没人在意,大家在意的是他居然支持对朝鲜发动内附之战。
“龚相,西征尚未全功,朝廷哪里来的钱粮用于朝鲜?”
“国内战力大半都在天竺、哈萨克一带,便是兵力上怕是有所不足。须知朝鲜虽小,也有三千里江山。”
钱粮和兵力是事关朝鲜事件的重要衡量因素,龚鼎孳自然心中有了腹稿。
“西征多用北方马军,华北、东南各省守备师一直没有调动,都督府在兵力上自然不缺。我们内阁唯一需要关注的便是后勤和钱粮。”
“按制扣除朝中必备库存之外,剩余钱粮似乎只能从南洋、天竺等地的预备金中划拨,龚某却不以为为必然!”
裴恒听到这里,很快就猜到了龚鼎孳的潜台词。
那就是国朝筹备了十年之久的国债!
......
北京城内的繁华几乎是每年一个样,人口的大量聚集增涨,导致北京每年都不得不往外扩张地盘。
好在张守言有先见之明,在开国时就立法控制了全国的地价,但北京的地价之高还是经常出现在各地的报纸上,让人叹为观止。
这些年来,北京增涨最快的行业是餐饮业。
根据正武十一年的统计,北京餐饮业上下游的从业人员超过了三十万之巨。
而正武十一年的北京本地+外来人口也就四百多万。
具有北京特色的茶馆文化,也随着各地的客商传播到了各地,与当地的餐饮文化融合,形成了各自独特的风格。
孔南文就有些不太习惯京城的茶馆。
他祖籍是河南,听父亲说祖上还与山东的某个圣人有联系。
不过打他十二岁起,他们一家就不再提这个事了。
国朝在那年正式取缔了衍圣公这个爵位,并将孔府占地蓄奴的事公布天下。
皇帝亲手御批石碑立于孔庙之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那个孔家大部分人都因罪被流放去了南洋等地,孔圣、孟圣及诸子百家先贤一体改为由国朝祭祀。
“先贤之德在于炎黄,而不在一户。”
这就是朝廷的正式说法,还录入了史学课本之中。
孔南文今年来北京,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可他还是不太习惯北京的茶馆。
他不习惯的不是茶水滋味,而是这个氛围。
最近两年,河南之地因为与沿海通商往来,加上喜欢用福建那边传来的茶具,讲究喝茶人自己泡、滚、点、分,很少有人聚堆说话。
但在北京的茶馆,那就是一派热闹景象。
小二的那张嘴跟摸了蜂蜜似的,整天介的“爷”个不停。
北京人进了茶馆,骨子先松了三分,首先就给熟悉的人打招呼,一圈圈的下来那叫一个热闹。
但外地客商、书生来了北京,必定要做的事里就有逛茶馆、买报纸两件事,不然你就寸步难行。
北京城里十六家有刊号的报纸与北京上千家茶馆形成了一个互相依存的关系,茶馆成了最灵通的消息集散地。
朝廷各衙门也专门选了一些脑子好使、嘴巴利索的小吏混迹在这些地方,一来探听自己衙门的风评,二来是主动宣扬本衙门里的功绩。
不管是商业上的、朝廷上的和都督府内的小道消息,都可以在这里听到许多不同的版本。
所以孔南文虽然不太适应京城茶馆文化,但他每次都会在茶馆里待上很久。
他关心的是关于这次西征的事。
前几日说陛下回到昭京只带回五万人的消息,他根本半点都不信。
他们父子早就从几个随军出征西域的士兵家里得了实信,这些士兵的平安信和分下的各种缴获根本就没断过。
在洛阳的夜市上,来自西域的好东西被来自全国的商人、豪客抢着购买。
而这些东西都是西征士兵们公开或者私自托运回家的,尤其是那些西域风浓郁、小巧的祭器、首饰、装饰品和艺术品,是最受追捧的东西。
孔南文昨日又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洛阳开封的夜市上出现了大量的天竺物件,一连十多日被人疯抢,但仍有新的好东西不断流入夜市。
这说明西征明明就是大胜了!
不然那些武夫弄不到这些东西,也送不回来。
孔南文有些着急,因为他在北京要办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有任何音讯。
“西征的事怕是已经落幕,朝廷诸公又是个小气的性子,让他们让出那些好处来,却是想也别想!”
坐在孔南文对面发着牢骚的人叫赵敬业,是前明江北、如今安徽省人士。
他这次比孔南文要更早来北京,为的就是家里看上了撒马尔罕附近的一处矿产。
“国朝当年收地的时候,我们家可是举家响应,”赵敬业又开始老生常谈,“如今手里的楚元还有大把没投出去,可国内处处都有人盯着,只好往外看。”
“撒马尔罕那个山头,我们家已经盯了五年多,产量预计、分布数据都是我们家出人出力献给朝廷的,到如今朝廷衙门里却连个靠边的消息都没有!”
孔南文显得比自己的朋友稳重一些,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前日各处传朝鲜那边的事,你可听说了?”
赵敬业不屑的点头:“弹丸之地,也敢犯上?迟早给他们平了!”
“但我听说朝廷因为西征还没收回成本,这库里怕是有些艰难啊。”
赵敬业眼睛当即一亮。
“孔老弟,你是说那件事要成了?”
“昨日报纸上说陛下圣驾到了太原,我看陛下还京之后,若是决定打,这国债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国债?!”
赵敬业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
“若是真的发行国债,我们家看上的那矿山买卖怕是要迟上几年,朝鲜那边的山参、矿坑弄起来更容易!”
国债的设计和规划早在正武二年就开始讨论布置。
但由于国库盈收年年增涨,加上经济增长点的重心——南洋尚未控制,所以朝廷一直拖着这件事。
南洋成为内海后,朝廷自然是占据了全部的利益。
民间各路豪杰肯定对朝廷独占南洋利益大为不满,各地商报上酸言酸语不断,直到朝廷销了六家报纸的刊号,这才让下面安静了一些。
陛下御驾亲征西方,全国的豪商、新兴家族闻讯都兴奋起来。
各地报纸一改口风,大肆鼓动内阁立即发行西征国债。
不说别的,全国百姓对自己这位皇帝的武功是相当认可的,自家大BOSS出征肯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说那些牛羊、毛皮,就光想想哈萨克、布哈拉境内被探明的那些矿产,但凡朝廷手里露出一点来对外承包,都是能富豪几代人的买卖。
可该死的内阁就是属铁公鸡的,什么都要自己先吃饱了才分些汤水出来。
前几年的漠北、漠南、叶尔羌都是这样,茶叶、牲口、羊毛、毛纺、中成药、各种调味品等等,各家各户都只能在朝廷搭的台子上去做买卖,大头都被朝廷拿走了。
北京城里聚集了上千各地来的客商,日日打探着各部的消息,就是等着朝廷松口。
尤其是前几日得知天竺已下,这些人都差点疯魔起来。
个个把内阁诸相、各部堂官骂成了无恶不作的东西,天竺的丰饶远胜西域,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是赤红的。
尤其是吏部和纪部还派人,轮流警告那些将被派往天竺的官吏和大学毕业生,不准他们接受来自民间的“资助”!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北京的茶馆里骂声又高了三分。
所以在朝鲜事件爆发之后,大部分人虽然都很气愤,觉得朝鲜在做死。
但也有很多人一边嘴里骂着,却一边心里美起来。
他们知道朝廷这个时候怕是没钱了,要收拾朝鲜就必须再次开源。
而讨论准备了多年的“国债”就是最佳的选择,按照之前流传出来的国债运营条例,有相当部分“带有一定风险的国债产业”会面对国内有资质的团队和个人开放。
这是朝廷规避国债风险的手段,当初被人骂得不行,如今却是各家发财的好机会。
李义那边在国内的动作很顺利,但在北京的动作却没能臣贡。
朝鲜使馆第一时间被马山给抄了。
内阁传出话来,各地报纸统一论调,一起声讨朝鲜的狂悖。
有着国债的风言风语在眼前吊着,各地的报纸都卖力的投入了这场骂战。
谁要是敢说不收拾朝鲜,分分钟就会被各地的檄文给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