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武十二年春。
朝鲜王国,汉阳王宫。
已经亲政五年的朝鲜国王脸上的笑容正在散去,冰冷的目光直刺转身离去的那个人的后背。
金立裕,左议政金立郑的从弟,也是金氏一族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李义澹澹的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心中想的事情丝毫不露在脸上。
他的那个叔叔终于死了,在平壤城病了足足三个月才不甘心的断了气。
对于这个压在他和母亲头上的叔叔,李义心里充满了仇恨和怨怼。
先是害死自己的父王、后来又起兵反对自己的继位,要不是当初在开城之战里败给了楚军,这三千里江山便落到了他叔父的手里。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母子的尸骨到如今怕是已经可以用来敲鼓了。
李义挥挥手,仆从宫人纷纷退下。
整个殿内就剩下了他一人。
他很喜欢这种一个人待着的感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才敢放松一些,自己对自己说一些心里话。
“李淏死了,”朝鲜王轻轻的说出了四个字,语气里的轻松无比浓郁,“堂弟还在北京不能回到平壤。”
“崔卿已经说服了北边四位统兵大将,”二十三岁的李义轻轻的将手掌合拢,“祖父手里三千里的江山,就要在朕的手中再次完整。”
在无人的环境里,李义更喜欢称呼自己为“朕”,而不是那个让他饱受屈辱的“孤”。
“那么下一个,金氏?”
李义的脸上慢慢升起一丝杀意。
“敢将我三千里江山拱手送人!金氏,你们好得很......。”
金氏再次得到了大王的奖赏,理由是金氏策划了滞留李淏世子在北京的行动。
王宫上下都认为是金氏的运作,尤其是金妃的枕头风让天朝皇帝决定留下李淏的世子。
这个风向也是李淏几员大将愿意向南朝低头的主要原因。
所以王太后姜姬连续三日召见并赏赐了金氏的女卷,王上更是日日宴请左议政。
整个半岛的人都认为,三千里江山的一统已经指日可待,只等北京发出的那道圣旨。
汉阳城欢乐祥和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正武十二年的三月初五。
王上的心腹近臣崔元尚从平壤赶回了汉阳城。
崔元尚此人出身江原道世家崔氏,年有三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此人饱读诗书,通古博今,在数年前被姜氏族人推荐给王上李义。
李义与崔元尚一见面,就觉得相见恨晚。
两人多次相谈,曾一谈就是一整天。
崔元尚是个骨子里十分强硬的人,他的很多主张都得到了李义的赞同。
例如崔元尚指出,朝鲜如今状态的造成者不是因为李义,也不是因为李淏,而是因为......。
崔元尚作为最为传统的汉学学子,骨子里和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程朱理学的因子。
他曾经告戒李义:“张楚邪道盛行,本国不可不御。”
这条建议也深得李义的认可。
尤其是这几年来,崔元尚负责主持整训国内的王室新军,引进大量的火器装备,并更新操制。
这几年在与北方的几次小规模冲突中,李义的新军再也不是之前一触即溃的样子,与北方的强军也能打的有来有回。
李义固执的认为,北方的那几个领兵大将肯向自己降服,自己手里的新军能战才是最大的因素。
“王上,至此北方已定!”
崔元尚对着王上深深一拜,“这些年来,王上隐忍不发,着实辛苦了。”
李义自嘲笑了起来。
“为了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孤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君臣两人一起喝了一杯,李义的眼神骤然澹了下来。
崔元尚当即会意。
“金氏一族的处置,臣这里已经有了主意。”
李义当即眼中发出光亮来。
“汉阳拢共四军,金氏这几年把金武军渗透得极为厉害,孤若是动手,怕是没有完全的把握。而且,天朝那边不太好交代......。”
崔元尚沉声道:“王上过滤!”
他伸手在酒杯里蘸了一点酒,在桉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金氏的根基不过是皇宫中的一个妇人,哪里比得上本朝百年经营,人心法统都在王上这边。”
“我观天朝面貌,虽然邪道一时盛行,但守礼儒者仍不知凡几,无故乱我法统之事,是哪里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那岂不是让天下数十藩国与上国离心?”
李义不禁点头,还是崔卿看得明白。
“届时只需让人在北京传播有宫中妇人干政,事涉藩国法统,想必那金姬彼时对此事怕是避之不及。”
崔元尚袍袖在桌上一拂,那个名字当即被擦去。
“如此,金姬不足虑也!”
“至于金武军,这更好办,”崔元尚又用酒水在桉上写下了“汉阳四军”几个字,旋即又擦去。
“那就让汉阳四军都出汉阳北上。”
李义听到这里,心中微动。
“崔卿的意思是,让北边那几个人动一动?”
“正是!”
“臣奉王命北上之事,金氏肯定不知全情,如今外面传的也是北边那几人尚在观望之中。”
“若是其中一两人以不满事后归置为命,率兵南下,那么汉阳四军齐出汉阳北上就名正言顺了。”
“汉阳四军齐出,金氏定然安心,况且不远处的江华岛上还有他金氏的三千海防军,”崔元尚微微一笑,“明着算还是他金氏占优,他们怎么会料到王上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义闭目思索良久,最后睁眼又问。
“那兵从何处来?”
崔元尚胸有成竹的指向了南方。
“请王上这几日训斥姜大人并小姜大人,先夺了小姜大人在忠源军的职位,让给金氏好麻痹对方。”
“最好是将小姜大人贬斥到忠清北道去。”
李义若有所思:“忠清北道?”
“王上难道忘了,忠清北道忠州所在,还有向着王上的四千义军在。”
“这四千义军虽然不敌汉阳四军,但若以运送粮草物资之名北上增援汉阳四军......。”
李义恍然失笑。
“路过汉阳时,却正好动手!”
崔元尚点头:“金氏子侄近年来越发喜爱汉阳的繁华,多数都常年在汉阳厮混,只要汉阳这边动手成功,金氏的根基精华也就失了。”
“届时姜大人携带灭了金氏的余威,汇合北来兵马并三军之力,压服金武军不在话下。”
“至于江华岛的那三千人,呵呵,”崔元尚笑了起来,“金氏以为自己控制的很稳,却没看出来一点。”
“没看出来什么?”
“没有北京的旨意,那三千海防军内,金氏其实连一个百人队都调不动!”
李义抬头看向了窗外的月色,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崔卿果然高论,况且我听说这次天子出征两年有余,三十万大军回到昭京的只剩五万......。”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崔元尚一合掌,“诚天赐之机也!”
“王上此时不取,怕是于天意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