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哪哪都湿湿嗒嗒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程馥以为自己早到了,不想吴缨更早,似乎等候多时。他们所处的这间雅间是画舫上最豪华的,桌上的茶点精致非常。
“早想同你说说话,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吴缨换了一壶刚泡好的茶,为她添上。
“我不过是在金陵城谋生的小人物,哪值得吴少爷关注。”
画舫使出码头,琵琶声从一楼传来,接着有人在唱江南小调,声音软软的特别挠人心田。
“程小姐过谦了。”吴缨今天穿得比往日骚包,衬得他那张妖妖娆娆的脸,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程馥打心眼里觉得这人好看,“吴少爷请我来,是想合作还是交友?”
吴缨挑眉,“有何区别?”
“我从不跟朋友做生意。”她好奇,吴缨这么多年过来还不清楚这其中道理么?
吴缨哪里是真不懂,但是小姑娘的话令他意外,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也知道跟朋友做生意就会失去朋友这个亘古不变的规律。
“那程小姐觉得你我适合当生意伙伴还是朋友?”
“……”没想到对方会让她做选择。
“鸿泽行如今主要涉猎哪些生意?”
吴缨不意外她做这个选择,事实上有的时候,生意伙伴比很多关系要长久且牢靠得多,只要大家目标一致。
“药材、丝绸、海产、木材。”
这几类都是利润极高的,程馥不意外对方有这个本事。
“我正在筹备程家商会,主营土地利用和民娱活动。吴少爷若是感兴趣,可占四成股。”
“好。”几乎没有犹豫。
程馥拿起茶喝了口,继续道:“吴少爷可要明白一件事,既是生意伙伴,就没有当甩手掌柜的。若是想坐在家里颐指气使,等钱飘进口袋,那么你我做酒肉朋友更合适些。”
“我不是那样的人。”吴缨立即反驳。
话说开了,程馥也不再绷着脸,露出松快的笑容,以茶代酒敬对方,“具体章程我过两日送去鸿泽行。”
画舫回到码头,程馥还得去小酒馆,便不继续逗留。临走前想到程寒之前的态度,对送她上码头的吴缨道:“吴子琪的事不会善了,我希望吴少爷好好想想,早做打算。”
待人上了马车远去后,吴缨才皱起眉头,思考对方刚才说的话。
程家兄妹不会放过吴子琪,程馥完全不需要告诉他,然而她还是说了。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她已经知道吴家内里的乌烟瘴气?她在劝他下决心?
京城
都知道太子妃病愈,却没人见她出来走动,各家女眷们递的帖子也被她没有偏颇地回绝。大家都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态度,又是因为什么事突然冷淡下来。
“收拾好了?”赵燕韬把几本书丢进箱笼里,没有回头看来者。
“嗯。”闵秦悦低低地应了声。
箱笼合上后,赵燕韬总算愿意把目光稍微放到她身上,“回去更衣,随孤拜见母后。”
四皇子赵燕然与张晚晴成婚没多久,张晚晴就诊出了喜脉,现在宫里都一片喜庆,皇后特地留他们夫妻住在永福宫,直到胎儿坐稳再回府。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将自己压箱的宝贝拿出来摆着,说孩子平安降生,这些就都归张晚晴。宫里的人最为势利,一时之间妃嫔们攀比着赏赐好东西,宫人们的态度也有了倾向。
不知道是谁传出皇后那箱宝贝里有高人所赠的“平安玉”,张家上下又惊又喜,高兴得没了边。
太子夫妻到永福宫时,正好赵燕然和张晚晴也在。闵秦悦低着头,乖顺地跟在赵燕韬身侧,没有去看赵燕然夫妻。
“听说你要出巡了,都准备好了么?”皇后问着太子,目光却在大儿媳身上停留得最久。
以前就不大满意闵秦悦当儿子的正室,自从得知她对赵燕然下过死手后,就更不待见这个儿媳了。只是现在当着旁人的面,她不想让大家都尴尬,故而勉强着应酬着。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赵燕韬淡淡地回答。
皇后又看了眼不吭声的闵秦悦,“你出巡便罢,太子妃也不必非要随行,本宫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想有个人帮衬着。”她想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赵燕韬嘴角浮笑:“四弟妹不就在宫里么,再说还有贤妃娘娘,母亲哪就需要她这个四体不勤的来帮衬。”损起自己媳妇来,他也是愈发不留情面。
闵秦悦依旧没吭声,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皇后拗不过大儿子,只能随他去。反正她也不想看到闵秦悦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眼下张晚晴还在宫里安胎,这是她宝贝儿子头个孩子,她也不希望出什么差池。
赵燕然不明白为什么亲哥对他的态度转变那么大,明明是太子妃对不住他,若不是自己命大,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当初他也怨太子偏袒,但时间长了,亲哥待他是越来越疏远,他就有些糊涂了,难道自己还有错不成。
离开永福宫,太子夫妻二人又一同前往御书房。
“殿下,臣妾有一事不明。”
“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孤要带上你?”
“是……”
赵燕韬停下脚步,从头到脚打量她。闵秦悦相貌一般,贵在前些年舍得往自己身上下功夫,弥补了容貌上的不足。
“留你在京中,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闵秦悦瞪大眼睛,似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赵燕韬拍拍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孤想过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太蠢,搞砸了还让人查到。”
“殿下,臣妾有愧。”她恨不得现在就给他跪下。
“别误会,孤不是说你那件事做得对。你也别再管孤这些兄弟了,只管当好你的太子妃。孤活着,你就能活着。”
闵秦悦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承启帝本来就想趁赵燕韬出巡,处置了闵秦悦,哪知被赵燕韬看穿了打算,现在闵秦悦要陪同出巡已是板上钉钉。
夫妻二人行了拜别礼,赵燕韬就先让闵秦悦回去,自己留下来陪承启帝说会儿话。
“你去江南做什么?”大越幅员辽阔,太子这趟主要巡视西北、西南、东南……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两到三年才能回来。承启帝难得有些舍不得。
赵燕韬才想起自己拟的路线有江南这一环,“玩呗。”
“混账东西!”存心想气死他。
“闵秦悦不配太子妃之位,朕打算贬黜她为良妾,重新为你择一品行端正的女子为正妃。”承启帝是看都不想多看闵秦悦一眼,连侧妃都不愿意给她。
赵燕韬也不反对,“那父皇可得好好为儿臣挑选了,毕竟四弟有那么一位‘心地善良’的王妃,她若是哪天要四弟对儿臣取而代之,儿臣这位新太子妃别半分招架能力没有,活活当了短命鬼。”反正儿臣自顾不暇,可没本事护旁人。
承启帝又想拿砚台砸太子,可对方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张晚晴曾经的所作所为,顿时没了脾气,只觉心累。
临走前赵燕韬想到什么,“听闻母后有一枚‘平安玉’,父皇您看,儿臣这都要出远门了,外头还不知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不如父皇帮儿臣跟母后讨个恩赏?”
承启帝想起皇后确实有此物,“那些都是虚的,朕已经给你加派两队皇城卫。”东西哪有人实际。
“哦……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赵燕韬离去时的眼神,承启帝总觉得怪怪的,琢磨到晚膳的时候才确定那是什么眼神。失望,太子对他失望。承启帝又气得摔了东西,这个太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就因为一块玉,他也能不痛快。
长顺到永福宫,正撞上四皇子夫妻陪皇后用晚膳,不过皇命难为,他还是把皇上的吩咐给说了。当然,在场三人的脸色都各有各的不同,至于什么心思,他就不敢猜了。
皇后觉得皇上这么做让她很没脸,但皇上是君,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照办。
张晚晴面上豁达,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赵燕然看出她失落,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好。但事情还是很快传遍了后宫,紧接着传出了皇城。张家又成了各家内宅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枚平安玉之所以特别,因为有传闻皇后出生时多位大师算出她是凤命,但终生无子,晚景凄凉。是皇后的母亲寻了一位高人,为她改命,这枚平安玉便是高人所赠之物,能保皇后顺利登位并诞下龙子。皇后放在身边这么多年,谁都没舍得给,这次拿出来作为张晚晴生子奖励,这其中的意义就非常值得人揣摩。结果皇上一句话就赏给了太子。
徐则在练功房看到滚在角落里睡觉的儿子,自言自语道:“太子此行必定不太平。”祝贤妃终于盼来了这个机会,她不会错过。
“翰林院的人也会有变动,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掺和。。”
“你老老实实过完今年,我就让你心想事成。”不就是外放么。
徐野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嗓子有些沙哑,“真的?”
“不装睡了?”徐则嘲笑他。
“……本来就没睡。”少年嘟囔。
徐则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又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给他整理乱糟糟的衣裳,“反正你老子在朝一日,你都要避嫌。索性随你高兴吧。”
按照承启帝的意思,张相爷退下后,徐则必然要接棒,徐野再如何出色,有他老子在上头,他混到三品官已是极限,只有等徐则退下后,他才能往上。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取决于徐则的身体状况,取决于下一任皇帝对徐家的态度。
“孩子,你懂我的意思么?”徐则盯着他。
徐野挠了挠头,不耐烦道:“懂。”
“你懂个屁。你老子好,你和她才能安生过小日子。”他本不想这么快跟儿子说这些,谁让徐野要外放的心思这么明显,从刚进翰林院就开始筹谋了,他才不得不及时提醒,免得这小子乱折腾。
徐则又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记着我说的,翰林院里的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要搭理。”
徐野觉得他老子在这件事上多余操心了,“嗯嗯。”
“行了,玩去吧。”徐则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一下。
练功房还有一个人,同样坐在角落里,徐则走到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广植微微扭头望他,“瞎操心。”
徐则揉揉眉心,“这孩子装傻充愣太久了,连我都经常以为自己生了个扶不上墙的呆子。”
“徐野要是突然懂事了,你得难过。”父母就是这样,希望孩子永远都需要自己。
徐则脑袋好似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广植叹好友难得有件看不清的事,“他在那程家小姐面前和在你面前一定是不一样的。”所以不管徐野在外多有本事,在徐则面前他永远会自动换上儿子的角色。
“瞧你累的,趴下,爷给你松松筋骨。”
徐则斜眼,“跟露水阁红颜知己学的手艺?”
“不告诉你。”
其实不用徐则提醒,徐野也知道太子离京后朝中会发生什么。一定有人笃定太子再也回不来,也有人想趁机蚕食太子留在京中的势力。各家的争夺将浮上水面,翰林院首当其冲。
所以他今天才推了一堆的邀约,老实呆在家里谁都不见。
京城水浑,他想离京不止是因为小姑娘,也有不希望自己成为父亲软肋的缘由在里面。没有他,徐则在朝中就是无敌的。而他也想暂时离开京城,去给徐家的将来多谋一条退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什么家族能圣眷不衰。
少年躺在床上,从枕头边拿起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他的头像,有点呆,有点可爱,针脚粗糙但勉强结实。少年反复摸了又摸,最后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慢慢阖上眼睛。
金陵
在高升的努力下,总算给程馥一口气网罗到了四位管事。宋欣怿、严兴生负责程馥正在筹备的程家商会——两河轩,周正平、钱山则负责小酒馆运作。京城那边不能长期没有人,高升最迟四月必须回去。
与此同时程馥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徐野的惊喜——因种种原因导致军役中断被迫返乡另谋他路之人的名单。持有这份名单,她可以尝试寻找这些人来为自己效力。
“在想什么?”程寒抬头见妹妹出神。
“……在想我的压寨夫君。”小姑娘心情愉悦地将名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抽屉里。
“哈?”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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